从高第取代孙承宗的幕后看明廷的可笑无能
摘两条看了让人发笑的记载,取自《熹宗实录》,让我们看看皇帝与大臣们都是什么德性。
广西道御史赵胤昌疏论大学士丁绍轼,言绍轼初言总兵马世龙不可用,及再承诘,问忽游移其词,若曰去留取自上裁,臣何敢知?盖不胜反覆之态。乞严谕令精白一心,无持两可。得旨:次辅和衷任事,商确可否,朕所鉴知。言官不得苛求。
大学士丁绍轼疏辩,言皇上英明,千古无两。内传东虏已报垫河,世龙为何杜门称病?此便有责备世龙之意矣,众阁臣不过仰承圣意议去之,臣何敢自专?次日内传诘问之语,只争回卫与回府耳,即臣在阁中有曰去留取自上裁,亦臣子对君父之体。胤昌责臣以不能硬肩硬口,固臣才之不逮,亦臣心胆之所不敢也。乞俯赐罢斥以全身名。得旨:卿心直口快。马世龙去留既系阁臣公议,何又推诿上传?著即出佐理以副朕怀,不必因人言介意。
赵胤昌说丁绍轼这人滑头;丁绍轼说我不是滑头,我是忠臣,归威福于主上,再说赶走马世龙这事是皇上已经定调了的,我有滑头的必要么?天启连忙说:别别别,丁绍轼你是个好人,就是说话太直了。赶走马世龙明明是你们内阁议定的事,可别推到我身上。——一个总兵的去留,连皇帝也不敢负责任,内阁和皇帝推来推去,真是让人笑掉子大牙。
事情的前因是马世龙柳河之败。
马世龙被枢辅孙承宗拔起于行伍之间,本无大功,偏偏因被孙承宗赏识,便登坛拜将,受以节钺,节制山海。孙承宗可能是想学习萧何,推举韩信,以成一代相业将功。但是没想到时代不同了,以晚明按资排辈的官场习惯,马世龙突然窜起,还被受尚方剑,这本身已经够遭人恨的了。而且孙承宗把持山海边务三年,密不透风,中间对户、工部钱粮机械的要求巨大,因为孙承宗的地位尊崇,又简在帝心,对户工二部的压力极大。于是想要弄走孙承宗的努力渐渐多了起来。天启五年上半年,越来越多的言官开始攻击马世龙,有说他禆肉复生,连马都骑不了的;有说他手下将领克扣兵饷的;有说他手下兵丁虚冒粮草的,不一而足。马世龙受不了这种指责,辩解说:“你们说我虚冒兵丁,那我把兵马拉到关门上,朝廷派人下来一一点验不就得了么?”结果激起朝廷里更大的反响,有御史上疏弹劾马世龙狂悖不堪,敢跟皇帝叫号,有御史上疏说马世龙欺君枉上,十二万兵马全摆在关上,能一时点验得完么?你就是用个四、五万人来回溜达充数我们也不知道啊!真要点验,我们派多人下去一镇、一路、一城、一堡地细细查验。
虽然这批攻击风波被天启压下去了,但是孙承宗与马世龙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尤其十二万人蚁聚关门宁前三、四年,不敢向北一步,每年坐糜二百余万粮饷,不做点事也实在说不过去。
恰在此时,因为户部转输草料不及时,发生了关上兵鼓噪于司饷道员门前的事件。这件事严格说起来不是户部的错。因为每年四月开始直至八月,属于马放青的时期。这个时候*都知道用不了那么多草料,一个月用九斗豆子已经是绰绰有余了。但是,问题是,关宁军的钱粮问题是一滩浑水。上面的钱粮发下来多为各个将领所克扣。这个本来预计却被户部扣留的“马乾”,一直以来是以折银的方式发放的,本来是能从将领手中漏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官兵福利之一。这回却因为正当的理由被户部扣除,于是军兵哗然,聚集于饷司门口鼓噪。这一下子,关宁军内部腐败的盖子被突然揭开了。上至孙承宗,下到马世龙,都受不了这种空前的压力,觉得必须要干点什么事才能站住脚了。于是,发生了柳河之役。
柳河之役的起因和过程,大家在网上都搜得到,我就不详细覆述了。总之,马世龙身为大将,竟然预计不到水师行动的时间,整师渡河,竟然喧嚣四昼夜!这已经近似儿戏了。果然,渡河的关宁军被后金一击而败,两员大将殒命,这下子篓子捅大了。
本来,如果关上上下一心,孙承宗还是可以把这次失败瞒一段时间的。从孙承宗向上报称,柳河失败只不过是一次巡哨失利,就可以看出,其实孙承宗不想走,马世龙也还想接着干。结果被孙承宗压得死死的喻安性看到了机会,一封奏疏递上去,把柳河之败的前因后果讲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并声称自己全不知情,一下子把孙承宗和马世龙逼到的墙角上。
本来,朝局自天启四年发生剧变,东林一系纷纷落马,关上已是东林的最后一块安全的根据地了,孙承宗肯定是想为东林把守住这个最后一块阵地的。但是这样一来,不仅自己用人失察的错误大白于天下,而且还连带着撒谎欺君,这个罪过可太大了。于是孙承宗只好上疏要求辞职。但是这时个辞职并不是真心的。天启可能一时还没有下定决心,于是照例下旨慰留,孙承宗也就不再提辞职一事,想就这样混过去算了。但问题是,朝中各员敬孙承宗是帝师阁臣,可以不追究他欺君的罪过,但是不可能还继续容忍他留在关上为东林守阵地。于是攻击马世龙的弹章一封接着一封到来。这时,一个重量级人物出手了,他就是兵部尚书高第。
高第是阉党,从前也被东林伤害过,所以他对孙承宗出手是必然的。但是,宦海沉浮,谁都不傻,出手是肯定的,什么时候出,怎么出,这里面大有讲究。高第先是上了一封看起来完全是为关门防御筹划的奏疏,但是内里加了一句份量很重的,让人一看就是针对孙承宗去的话:“若夫据险持久,以致彼之坐困,设法转输以便我之接济,此皆督抚事也。至于榆关锁钥,海岛声援,与夫蓟门防御,宗社安危系焉。藉令将帅非人,而徒以朘剥之资供其傲睨之性,道路以目,上下灰心,谁实御将,令其至此?”
这是高第对于天启态度的试探。如果有门,那么天启不会对“谁实御将,令其至此”这八个字反感,如果孙承宗圣眷未衰,那么天启必然会反驳一两句,那么就收手,再妥良机。
果然,天启对高第的奏疏只字未否,高第看到了希望。又连着上了第二封奏疏。不过这第二封奏疏里就对孙承宗只字不提了,因为已经不用提了,天启的态度、自己的态度已经摆得明明白白,就看天启接下来怎么干了。果然,不出几日,高第被任命为辽东经略,以本兵行边,直赴山海。
这个任命,对于孙承宗来讲实在有点尴尬。因为事先没有和他打招呼。你天启派一个正牌的兵部尚书来,什么意思?那太明显了,跟直接赶我走没区别呀?孙承宗不得已,只能再次上疏请辞。这回痛快地得到了应允。
我们回头看我摘的那两段搞笑的记载。这就是孙承宗离职后发生的事。天启因为有当年撤走熊廷弼导致痛失辽沈的惨痛教训,所以对于边疆大臣的去留一直采取极其慎重的态度,他不想让自己为将来的问题负上一丁点责任,保留自己说话的权威。丁绍轼等文官也不傻,当年熊廷弼离职,天启一怒之下处理了好几个弹劾熊的言官如郭巩、姚宗文等,这个责任也不好背在身上。虽然会议研究可以把责任分摊给大家,但是毕竟自己是阁臣,这种责任能少担一点就少担一点。于是出现了皇帝和阁臣互相推诿责任的千古笑谈。
明廷连一个总兵的去留都没人敢负责,这样的朝廷不亡何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