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州在哪里(苏轼在密州的生活)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凡是说汉语的人群大约都会知道这著名的词句出自宋代大文豪苏轼的手笔。也许因为他太大的声誉、太高的成就和太久的年代,我们只是遥遥地眺望大师的背影,从未想过其实他离我们很近,这首《水调歌头》就是苏轼在密州为官时写下的。而密州,就是今天潍坊的诸城市。
才高一世、名满朝野的苏轼,曾经受过许多次毁谤和打击,才人命骞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最典型的验证,于是,一生沉浮,一生漂泊也就成了他命运的最真实的写照。
1074年9月,苏轼打点行装北上,由杭州通判改任密州知州。在他,可能只是漂泊沉浮中平平常常的一次经历,在密州的历史上,却是千载难逢的一种幸运。
或许上天总是要给那些才华横溢的人设置太多的波折,以显示命运的公平,或许正是因为有了丰富的经历才使他成为不朽的文豪,这些宿命的因果我们无法弄懂。只是知道,就如同他在杭州时曾经赈济灾民、后来在徐州也赶上黄河决口一样,苏轼来到密州面对的又是长期干旱、蝗虫遍野的惨淡景象,而当地官吏为了讨好朝廷,故意隐瞒灾情,任其发展,以至于民不聊生。这时候,他还来不及嗟叹自己的命运多舛,也顾不得去探望自己多年未曾谋面的兄弟,而是凭借文人的良知,一边将实际情况写成奏章,呼吁朝廷减免赋税,一边组织百姓生产救灾,并拨出库粮,收养那些无家可归的儿童。此时的苏轼,只是一位尽职尽责的朝廷命官,全然没有才子的倨傲和诗人的浪漫。
等外界的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已是冬天。这一年密州的冬天是荒凉的,只有过年的时候出现过昙花一现的喜庆,苏轼面对的是枯木残雪、萧瑟和孤寂。他开始思念家乡和亲人。没有了西湖风光的美丽背景,他的思念也缺少了哪怕是一点点明亮的色彩。
正月二十晚上,他的思念终于化成了梦境:家乡的窗前,美丽的王弗正在对镜梳妆。这是他十九岁时结发的妻子,温柔贤淑,与苏轼恩爱情深。他痴望许久,妻子转过身来,默默无言,满脸泪水……
从梦中醒来的苏轼再难入睡,十年前27岁的妻子病逝的一幕再一次令诗人肝肠寸断。如今,亡妻远葬千里之外,已是40岁的他联想到自己的坎坷遭遇,冷落凄清、衷肠难诉,于是,含泪挥毫,用他那美妙绝伦的书法写下了那一首千古绝唱《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后世的一些词话家评价苏轼“短于情”,其实他仅仅是不喜欢写那些“绮罗香泽”的艳情。只这一首悼亡词所表现的对爱妻永不忘怀的真情,就完全能够抵过柳永等人多年的咏唱。也正是这首词,让许多把宋代词人简单地规划为豪放和婉约两种类型的评论家为难。或许可以这样认为,婉约派词人沉迷于风花雪月的情景中,大都因为对这种感觉的熟悉而显得浮泛,如苏轼般生性豪放的词人所写的婉约词,反而因为真挚而凄婉欲绝。最直接的原因却是,此时此刻,所谓豪放词风还潜藏在苏轼心灵的深处,等待迸发。
1075年,北方边界战事频繁,宋将王韶率军抵御西夏入侵,取得了宋朝开国后的最大胜利,收复大量失地,但北宋却向辽国割地700余里。苏轼虽然因为战争的胜利而颇受鼓舞、因为割地的屈辱而倍感痛心,但在远离边关的密州却过得波澜不惊,他豪放的诗人秉性也在这鼓舞、痛心和波澜不惊中逐渐恢复。
密州的天还是干旱,苏轼便在那年的冬天带领人马到常山祈雨。或许他笃信密州从此便会风调雨顺,或许因为少了蝗灾减了赋税而略感轻松,或许就是因为中国诗词的历史注定在此时得到一次变革,这一切我们都不能想象。我们能够想象到的是:密州附近没有崇山峻岭,也就不可能有虎狼出没,只有野兔能够成为猎物。但归途中的苏轼还是突发奇想,享受了一次狩猎的乐趣,并且因为这一次简单的狩猎而产生了另一首意义深远的《江城子》……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四十岁的苏轼苦于不能亲临边关,为国效力,便在词中发挥想象,借古论今,表达自己的一份爱国热情。他想象穿上汉代羽林军的服饰,牵着猎犬、架着苍鹰出猎,全城的人都来看他像孙权一样亲自弯弓射虎。然后又自比杀敌英雄魏尚,希望得到朝廷信任,愿赴边关,杀敌立功。
这首词的意义还不仅仅在于充满着爱国主义的激情,而且它一扫传统上缠绵绮靡的风格,开创了一代词风。苏轼对自己的这种词风也相当满意,曾经在给朋友的信中说“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写完后,“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
在宋词和中国诗词的史书中,从这里诞生了一个新的流派——“豪放派”。几年以后,遭陷害入狱的苏轼被贬到黄州,在长江边上又写下了他的豪放词巅峰之作《念奴娇》“赤壁怀古”,这首带着“大江东去”般磅礴气势和“千古风流”般深厚底蕴的作品也成为了整个宋词的典型代表。
苏轼的爱国情怀只能在想象中产生,也只能在词句中寄托。此时的他,还是那个因为与朝廷的变法派政见不同,躲避排挤,出京为官的保守派的才子。后来的他,也只是被陷害被摧残被放逐而后客死天涯的文豪。
特殊的遭遇尴尬的处境决定了苏轼情感的波动,也决定了他不可能沿着自己开拓的豪放的风格一成不变地走下去。这或许是诗人的不幸,但却成就了中国文学的历史,也让密州更多地在经典的注释中被后人提及。
1076年的中秋节因为苏轼而显得更具有人文色彩。那天晚上皓月当空,远离家乡的诗人与朋友举杯邀月,彻夜狂饮,直到酩酊大醉,原以为到了密州就能接近在济南为官的弟弟,却忽然想起至今还没能与分别七年的苏辙相见,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写下了这一首《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苕溪渔隐丛话》中评价说:“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说法极端却并不过分,这首词把情、景、理三者高度融合在一起,把人间的冷暖、现实的无奈、命运的无常表现得淋漓尽致,可谓字字珠玑,无可挑剔。也难怪每到月圆我们会想到它,每逢秋天我们也会想到它,每每有离别和思念我们还会想到它。即使在苏轼逝去的900年后,我们仍然能够听到歌者的咏唱——
1077年,苏轼再次踏上漂泊的路程,奉命改知徐州,离开密州。经历了几十年的沧桑岁月之后,1101年7月28日,苏轼在从琼州内迁的途中病逝,一代巨星从此陨落。如今的诸城,除了一片貌似城墙的土堆是当年苏轼修葺的超然台的遗址,再没什么可以留作纪念的实物,但在这里,却留下了一个千年不灭的词魂,为中国的文学史刻下了一段千古流传的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