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对话好莱坞编剧麦基:中国也有聪明编剧

  昨日是盛大新丽影视举办的“2012中国编剧营”最后一天,在论坛环节,好莱坞编剧大师罗伯特·麦基与中国著名编剧芦苇对类型电影的产业之路进行了探讨。就最近王全安与芦苇在电影《白鹿原》上的编剧纠纷,麦基介绍了好莱坞如何保障编剧权益。

  罗伯特·麦基:

  作家、导演、剧作家、写作导师。1981年起开设“故事”培训班,现已成为全球最大的故事写作机构,累计向6万多名编剧、作家、电影电视从业者等授课。上过麦基课程的学员,至今获得过35次奥斯卡奖、170次艾美奖、30次美国作家协会奖、50次导演工会奖。由麦基领衔的“中国编剧营”今年已是第二届。

  芦苇:

  西部电影集团(原西安电影制片厂)编剧,中国影协理事,国家一级编剧。主要剧本作品包括:《黄河谣》、《霸王别姬》、《活着》、《秦颂》、《红樱桃》、《图雅的婚事》等。原系电影《白鹿原》首任编剧,先后创作7稿,但因与导演王全安理念不合,主动要求从编剧名单中撤下。

  以下为二人的对话。

  创造完善制度,保证编剧权益

  麦基:我听说你退出《白鹿原》电影编剧。你看过几个版本的电影?如果把你的名字作为编剧放在名单里,你会作何感受?

  芦苇:因为我是陕西人,白鹿原是我的故土,我当过农民,读小说的时候,也是读我自己的生活,也许是入戏过深,爱之愈深,痛之愈切。看了电影之后,我非常失望。失望跟我投入过深有关系。我看的是3个半小时的版本,看到王全安使用了我24个情节点,他给我署名,也算客气,也算公正,但我自己实在是不喜欢这个电影,选择主动退出。

  我从来不上网。听朋友说现在网上有一些争论,因为我在媒体上发表了对电影《白鹿原》的一些看法,可能后来对票房有影响,大家心态不是特别好,演变成了一场吵闹。我还是退出争论,等票房尘埃落定后,彼此心平气和、客观地做一次对电影本身的艺术研讨。

  《白鹿原》我先后写了7稿,具体参与了四五年时间,最早参与是在1993年,有19年了。拍电影一定是很多人付出很多心血,这一点无可厚非,但是艺术上,可以仁者见仁地进行争论,为电影发展起到台阶作用。电影在我看来,本身就是让大家说长论短的、让人夸让人骂的。只要在合理的讨论范围内,不是人身攻击,都是正常的,有助于电影发展。

  我对电影《白鹿原》的失望,是拍史诗片、爱情片,乃至传奇爱情片“田小娥传”都可以,问题是必须拍得精彩,把类型分清,故事讲顺,观众看到可以接受乃至感动,融入电影之中。现在是观众跟影片有距离,产生了各种议论。因为有票房压力,制片人会比较过敏,听不得反面意见,这也是人之常情。

  如果我们尊重小说的原意,拍正剧、悲剧,带有史诗性质;如果是“田小娥传”,也可以加入时代背景,拍出大时代剧烈变迁下女人的命运,也可以成立。我遗憾的是电影这两点都没有做到。分析其不足的话,是类型不清,把控能力不够。

  麦基:这件事给我面对中国的未来电影拍摄一个启发。首先需要说明的是,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第一导演不该随意改编,第二不该偷窃编剧创意。在好莱坞,导演、编剧、演员、制片人等都有自己的行业工会保护自己,每次拍片也都会跟主创人员有相关责权的合同签署。如果有人违反合同,第一可以罢工,第二可以对簿公堂。如果没有这样的制度,篡改、盗窃之类的行为经常会发生,使编剧遭受损失,因此必须创造完善制度,保证编剧权益。在电影创作中,任何主创人员,在编剧动笔之前称不上艺术家,编剧是最有原创力的,导演主要是演绎的功能。一部电影的成功必须是基于原创作者、编剧和导演的合作,导演能够对原创作者、编剧剧本进行好的演绎,才是佳作。

  另一方面,必须体现的是制片人的作用,制片人保证整个剧组的***运转,保证艺术家得到回报。我的个人观点,制片是非常重要的艺术家,特别在电影拍摄过程中,制片人从头到尾都需要跟着电影制作。我不知道《白鹿原》的制片人是谁,谁买的小说版权?

  芦苇:事实上,电影的导演、编剧、制片人是一个人,王全安雇了目前的制片人给他打工。

  麦基:这就是混乱。没有高瞻远瞩的制片人在,没有真正的负责人,从开始拍摄到结尾都没有清晰愿景。好莱坞也有这样的问题,很多烂片都是这么拍出来的。弱制片强导演,永远是烂片,全世界都这样。艺术家总有不理性的地方,我们希望有一个制片人能把握全局。但我们处在的时代,制片人弱势,导演就造次,我自己也没什么真正的解决办法,但我知道要成功必须有强势的制片人。但现在很多制片人只为挣钱,连许多演员都冒出来要当导演。现在好莱坞的怪现象,演员自己蹦出来当导演,乔治·克鲁尼就像慈禧太后一样,雇个编剧、导演、制片人,自己在幕后操作。这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出来做强势制片人,出现权力真空,导筒落到演员手里。

  好莱坞的例外是电视剧,编剧非常强势,利用自己的原创能力,电视剧编剧可以成为制片人。美国电视剧能称霸全世界,电视剧编剧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我不太清楚中国电影存在哪些问题,但我知道中国电影要成功,需要各位艺术家精诚合作,编剧是其中的关键人物。我无法给大家提供解决问题的答案,但可以提出几点:第一,权力归属的问题;第二,经济上的回报;第三,对原创作者的尊重。

  中国也有聪明的编剧

  芦苇:有说法说是我写了两个版本都没通过,王全安写了一个就过审了,我必须说这不是事实。我写完的7稿都是交给厂里的(指西安电影制片厂),但没有听说交给电影局。当初送审,是送他(王全安)的剧本。送审剧本是导演和制片人的事,编剧被排除在外,我在电影局讨论的时候才发现不是我的剧本。说我的两稿没有通过,是误传。

  麦基:美国电影送审是送给投资公司审,美国法律上不允许*干涉,送审是从商业角度考虑,必须对得起投资人的钱。

  在美国,电视剧不送审,可以拍任何题材,因为电视剧的投资不靠投资人,而是收费,比如频道的会员定制,获得定制费用。相当于在拍之前已经卖了票,拿到了投资,所以不需要任何意义上的审查。我不想大家嫉妒美国,但这就是美国的现实,编剧非常幸运。

  关于中国的喜剧片问题,我认为并不是因为中国文化过于温和,其中一样有玩笑、幽默,跟我上课说的笑话一样。至于为什么电影中采取温和的一面,是情有可原的,中国的现实环境也许并不理想,但是我们也有聪明的编剧,笑着走过苦难。我看过中国最佳的喜剧片是周星驰的《功夫》,在我看来是非常愤怒的片子,充满了对高雅高尚、令人坐立不安的上层文化的讽刺,所以这部片子可以在全世界畅行。在某种情况下,愤怒对个人是危险的,但没有愤怒,你的喜剧就没法通向世界,让全球观众在愤怒之后大笑。

  一个“曲线救国”的办法是做动画片,或者魔幻片,把各种各样的人物做成动物,通过动物来表现世界,用符号性的东西而不是直接说明。比如美国的《快乐的大脚》(Happy Feet),讲一个跳舞的企鹅的故事。其实它讲的是快乐的同性恋故事,只是用跳舞来表达这样的意思。它喜欢跳舞,但是受到家庭、社会的阻力,但它希望快乐,得到社会承认。从市场的角度来说,社会还是反对同性恋主题的,创作者便大逆不道地塑造了这样一个快乐的同性恋人物。这样的动画片,表达传递着很丰富的信息。而背后的动机所在则是有强大的愤怒。不要说中国人性情温和,中国有很多艺术家。一句话:别跟我装蒜,抓紧找好题材拍好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