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胡军：40岁和自己斗 期待另一部《蓝宇》
胡军：搞笑的戏剧，或者所谓现实戏剧，我觉得那是小品，有话剧成分，但它不是真正纯粹的戏剧精神。胡军：很多中国电影人觉得，我这个拍出来比阿莫多瓦还牛逼，全是这种心态，这就不对。
胡军男人四十
帅气型男
采写 | 本刊记者 陈炯 摄影 | 颜志雄 造型 | 李参海
“我现在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阶段，父母老矣，家庭负担，很容易掉进一种情绪里，知道这不对，但还是会掉进去”，刚刚结束拍摄的胡军下意识地揉着太阳穴，眉毛拧成一个囧字，“男人在四十岁间，是很不容易快乐的阶段，怎么能无所顾忌地干自己喜欢干的事，是门学问”。
按说胡军是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对象：拍过大片，演过豪杰，衣食无忧，儿女双全，发际线没后退，啤酒肚未凸出，T恤下的肌肉依旧紧绷……可接受FAMOUS采访里，他说“怀念从前”，怀念在戏剧舞台肆意挥洒的二十岁，怀念演《蓝宇》痛苦和突破双收的三十岁。“那时胆子大，啥都敢往嘴里扔，就算吃不出味道，也都能吸收。”“如今，理性了，分析了，开始咀嚼了，年轻时的冲动也就在这反刍里慢慢消退。其实不是社会磨练你，是你在磨练你自己”。
这一反刍，四十岁的胡军，困惑了……
《原野》，十年后少了霸气
胡军最近推掉很多戏，应人艺的征召，和徐帆、濮存昕等一起参演纪念曹禺先生诞辰一百周年推出的《原野》。这是离开话剧舞台十年后，他第一次站在熟悉的排练场里。而十年前，让他离开的，正是《原野》。
中戏87级毕业的胡军，曾以为话剧是自己唯一的归宿，“每天骑自行车去剧场排戏，一个月领160块钱，根本不管周围人挣多少钱，只觉得自己单位最牛逼”。哪怕跑了一年半的龙套，穷到要和六个人分吃面包，一站在舞台上，他就是霸主，“我有种大无畏的劲头，不管结果是好是坏，只要在舞台上撒欢过瘾，这样反而反映很好，大家公认十年前我胡军是个很好的舞台演员”。
之后就遇到了那部先锋版的《原野》，“那时候大家都在追求一种荒诞派、一种不定性，往往扔掉根本玩花哨，这一玩花哨，舞台精神就不存在了，所有的舞台元素都背道而驰”。马桶里拿可乐，屋里挂满电视剧，黑洞洞的小剧场，还没看清人影就听见台词——“黑，好黑呀，好黑的世界呀！”演员在台上不知道演什么，观众在台下不知道看什么，“这种拧巴的趋势让我当时很困惑，与其让自己困惑下去，还不如离开，2000年以后我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舞台”。
再次站在戏剧排练场，胡军坦白自己曾担心不适应，“欣慰的是，虽然长时间没有真正活跃在舞台，经过这几天走戏，觉得还行，一回来还是很快就能适应，就像十年没摸篮球还能三步上篮儿一样，哎，没忘！”当然在排练过程当中有忘台词、删减、舞台调度等各种问题，他都在磨合中，更主要的是他会想很多，“我从这个戏走，又因为这个戏回来，有很多的疑问，我会开始想舞台效果、舞台形象，开始想象或者预测观众的反应，这都是以前没有的。”四十岁的胡军，那种对舞台大无畏的劲头少了，“其实唯我独尊的霸气里有一种很冲动、很激情的精神，台上需要这种精神，但如果全都充斥这种精神也不对。现在，推动我在舞台上的表演，不仅仅是一份20岁的荷尔蒙，更是40岁的理性和成熟。”
电影，还期待一部《蓝宇》
胡军投身影视圈已有十年多了，尽管戏剧锤炼出胡军混不论的演技，“罗锅儿、小偷、贼、*、疯子，你演什么这舞台都归你”，可他演得最多、给观众印象最深刻的，还是英雄硬汉，《天龙八部》的萧峰，《赤壁》的赵云，《十月围城》里的大反派“阎孝国”，也是个尽心职守以死报国的硬骨头，好不容易在《机器侠》里为好朋友刘镇伟突破一下，就被人批评怎么拍这样的戏，“玩儿一趟嘛，我还没完全撒开呢，如果不是当时家里还有一些没处理好的烦心事，我还能撒得更开。有什么了不起？拍完这个电影就完了毁了，胡军以后这演员不能用了，不至于嘛！”
找来的片子不少，真正看得上的很不多，“剧本看一眼就扔了，都大同小异没什么太大意思。我觉得没兴趣就不要去干这件事情，又没到不得不去拍的地步”。最近唯一让他觉得“有点意思”的是《我的唐朝兄弟》，“我记得一个女记者告诉我说她看了那么多电影，《我的唐朝兄弟》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看，就是跟别的都不一样，我说这就对了！这就是我们拍这个电影的目的。”他遗憾的是对后期的宣发没有提太多意见，最终电影票房并不是特别理想。
“电影方面，给我印象最深刻、也是影响我最深刻的还是《蓝宇》，虽然这篇已经翻过去了，但是对于我自身而言，大家认识我，特别是让电影圈知道胡军是个好演员的还是《蓝宇》，它对我的帮助最大。”想当年，当1米85的胡军晃晃悠悠地走进KTV时，关锦鹏一眼就看中他是《蓝宇》里的“捍东”，因为第一直觉能照顾人的人。真正开始演起来，这个大二时曾把尾随自己并表白的男人痛打一顿扭送*局的纯爷们儿，都开机一星期了，看刘烨的眼神还没找到感觉；一场“捍东”在机场打电话看到一人掠过大喊“蓝宇！”的戏，拍了20多次，把备用胶片都用光了，这可远比赤体**身、同性激情戏更加考验胡军，因为直接挑战的是演员信心！然而熬过去就雨过天晴，“拍完《蓝宇》，其他所有电影在我这儿都游刃有余”。
四十岁的胡军，懂得宁缺毋滥，更知道欲速则不达，“我当然希望还能碰见一部像《蓝宇》这样的戏，这样的角色，但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拍戏是一种缘分，演员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别着急，慢慢来。”
父子，羡慕父亲的快乐
“人都是越大越不容易满足，可父亲却越老越容易满足。我特别特别羡慕他的，就是他活着太快乐了，而且很容易让自己快乐。他喜欢古玩，只要他觉得好看的东西，哪怕明知道是假的，他也买，他说因为看着就舒心”。
胡军眼里的父亲，曾经可不是这样慈眉善目。胡军父亲是以《我爱这蓝色的海洋》红遍大江南北的著名歌唱家胡宝善，军人出身，家教严格，为了让胡军小时候练小提琴，可以把他锁在厕所里练习一天；吃饭时如果胆敢抢在长辈头里吃，父亲会一把飞筷扔来砸破胡军脑袋，“特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非常狠”，胡军“控诉”道。当胡军成年时，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就更加微妙，有一阵子单独面对面坐着都觉得尴尬，“二十岁时，我对我父亲属于很较劲的状态，那时候比较叛逆，觉得父亲说话比较啰嗦，根本不懂我们，你走过的路我绝对不走什么之类的； 三十岁到了社会上，知道一些艰辛，反过头想父亲当年其实是种叮嘱，是担心，开始觉得他说话有道理；如今四十岁了，我会开始拿自己和父亲比较”。
一比较境界立判：喜欢古玩的父亲有一次拿一块刚淘的老表给胡军看，胡军掂了掂，不错，挺沉，多少钱？父亲嘿嘿一笑，不到一千块，胡军一听就傻了，这牌子这质量，少说一两万，父亲答曰：“假的”。“我说你买什么假货啊，他告诉我，好玩儿！他就这样的人，他知道真假，他收藏不是为了给人炫耀，只是因为喜欢这东西，看着赏心悦目，他为了看着高兴宁肯买假货，这境界，太不一样了。”
“要知道男人在四十岁的时候真是很不容易快乐的阶段，像我，现在上有老下有小，父母老矣，家庭负担，很容易掉进一种情绪里，在这个时候如何让自己无所顾忌地干自己喜欢干的事，是门学问”。那就向父亲学习吧？胡军摇摇头，“父母只是给了你血肉，灵魂是你自己的，所以父辈是父辈，我辈是我辈，父亲的乐和，我没法儿学！”
夫妻，维护她、爱护她、珍惜她
有一次胡军妻子卢芳读一份新鲜出炉采访胡军的报道，读着读着嗓门提高：“哎，胡军，怎么回事？咱俩的婚姻是维系了？”胡军向FAMOUS抱怨这个“严重”的笔误，“我哪儿说的是维系，我说的是维惜，维护，珍惜！”
也不能怪记者想当然的笔误，在旁人眼里，胡军从来不乏女性仰慕者，读中戏时他自诩从来不乏女生在宿舍楼下和排练场里的尖叫，进入影视圈以后，豪爽个性也让他结交很多女性朋友，最有名的当属和刘嘉玲始终不断的绯闻，可胡军从来都很坦然，他曾说如果因为这事和刘嘉玲终止往来，“那样太傻了，许多不可避免的东西，就要懂得去面对，不要遮遮掩掩，欲盖弥彰”。采访中胡军助手还透露胡军带妻子女儿到香港玩儿，还去过刘嘉玲家，梁朝伟也出来接待，有趣的是女儿盯着梁朝伟看了很长时间，扭头对胡军说：“他就是演那个大都督的吧？(注《赤壁》)”愣是把以电眼影帝著称的梁朝伟看蒙了！
胡军神色凝重
帅气胡军
型男胡军
詹妮弗·安妮斯顿说过“在好莱坞，结婚两年已经被认为是天长地久”，而胡军去年就庆祝完结婚十周年，“那天我特意为妻子把所有朋友全都叫来，开了个分上下半场的Party，我送她的礼物，是我知道她一直很想要一直舍不得买的表”。一起风风雨雨走过十数年，彼此都已不是当年工体小酒馆对饮成醉、意大利罗马广场跪地求婚的新人，“有激情、有冲动、有不知疲惫、有无所顾忌和大无畏，那是在爱情的阶段。结完婚到现在，是冷静、再冷静，不是维系，维系是凑合，要维惜，小心的去维护她、爱护她、珍惜她。”
都说夫妻就是左手摸右手般，只有一体感而无新鲜感，“我相信我们彼此已经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她不是什么胳膊腿之类的，耳朵鼻子眼睛，不是这么表面，她是我心里的东西，我不信她我还信谁去？这是最底线、也是最深层的信任”。这种情感还是爱情吗？“当然！当然是爱情，没有爱情哪有信任？没有爱情哪来的生活？生活是点点滴滴的，爱是基础”。
真的一点也不会受到台下尖叫示爱的小女孩的吸引，不会为自己四十岁还蓬勃的男性魅力“沾沾自喜”？胡军少有地羞涩得笑了，“有是有，可人家王学圻老师60多站台上还有人尖叫呢。做演员的，这只会提醒你还站在舞台上还没*，还有人关注你欣赏你，我很欣慰”。
自己，四十之后迷惑更多
“人都说四十不惑，其实一到四十岁以后，迷惑更多。以前是对很多事情懵懂，好处是你就不会去想它、分析它，也不会认真对待它，很多困难反而迎刃而解。现在你真正要面对一件事情，会突然发现还是不明白。”其中，最不明白的，可能是自己。
胡军以前不拒绝演英雄硬汉，还自嘲“长成这个样子，只能有英雄情怀”，现在他开始有意识地接演各种类型的角色，《岁月》里迂腐不通世故的书生，《风语》中忠于党国的反派，因为过了二三十岁生命水流湍急的一段，人生境界开阔了，他反而陷入对日复一日重复的恐惧：“我现在最害怕的就是重复，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我希望有一些不期遇、不预设性的东西，可大多时候，生活和工作永远是周而复始的来回轮回，来回颠倒，重复昨天的事情，重复昨天的生活，不知道明天要去干些什么，虽然有自己的计划，但是你自己的计划又不是完全被自己控制”。
恐惧生活的惯性，不代表银幕英雄扮久了只想做大事业的局限，“我所以为的英雄不是切·格瓦拉，也不是雷锋，也不是萧峰，是我自身的一种情结”；他甚至坚定地拥抱平凡生活，不止一次地强调自己人生理想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那是中国老百姓们总结出来最实际的基本生活，大家都在为此努力，只是很多人不愿意承认罢了，我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老婆是有爱情才结婚，孩子是我们爱情的结晶，热炕头是我给予他们的生活条件。作为一个敢于担当的男人而言是最应该值得去自豪的。这是成就感，而不是负担，老婆孩子热炕头怎么了，这是最基本的。你觉得呢？”
我们觉得吧，能够做到这一点，也是一个英雄了。
艺青 愤青
最危险的“生物”
话剧不是时尚
FAMOUS：十年前你说要等戏剧的风气变了才可能重回舞台，现在呢？
胡军：没什么太大的改变，虽然剧目丰富了，不管大剧场小剧场都有各种各样演出了，但我觉得这些都是一种很表面的繁荣，不管工作者还是观众，都没有真正发自内心地把舞台上的东西当做神圣、严肃的事情去关注。
FAMOUS：时髦话剧出现，会吸引更多年轻人进剧场，这样不好吗？
胡军：搞笑的戏剧，或者所谓现实戏剧，我觉得那是小品，有话剧成分，但它不是真正纯粹的戏剧精神。戏剧不是时尚，它永远有自己的本质和纯粹度。在欧洲有“乞丐票”，拿出福利证或救济证，就能买到一张和低价票。为什么？因为他们每个星期都要看一次戏剧，已经形成了观影习惯，而不是像我们今天看戏剧是种时髦，感觉自己很有文化，这全都错了！我们和孟京辉1993年带着《等待戈多》去德国，德国戏剧肯定也曾有很多奇怪的东西，真正尘埃落定的时候，该留下来的都留下来，不该留下来的被淘汰。咱们现在还正属于尘埃没有落定的阶段，没关系，必须得经历这种沉淀的过程。所以说如果我能赶上，我肯定还会回到戏剧舞台。
FAMOUS：你觉得能赶上吗？
胡军：希望能赶上。因为中国社会发展得太快太快。
电影就是手雷
FAMOUS：但你们这批演员是赶上了电影的好时候，中国电影这几年急速爆炸的增长，直接带来的就是很多片子都来找你，你有很大的选择空间。
胡军：你刚才说的这个“爆炸”，我觉得很准确。其实电影这东西就这么大，手榴弹有多大？手雷有多大？一爆炸以后，哗，起来的全都是什么？火星子，但火星子马上就会灭掉。它是一种急速性的爆炸，但是真正的中国电影的核在哪？还是个手雷。
FAMOUS：我们还以为它是个大炮呢。
胡军：感觉上火星子乱冒像礼花一样，真好看，五光十色很漂亮，一会儿全没了。急速爆炸后真正留下来的东西是什么？院线的建设怎样，电影多元化了吗？现在是大片占到主流，其他的东西呢？你好不容易拍了一个艺术片，到最后大片一来，您先等会儿吧。这事儿在今天太正常了。
FAMOUS：陈道明接受采访时，说现在电影行业是个大家抢钱的状态。
胡军：大家都想在电影圈里分一杯羹，以为有钱就可以搞电影制作，有钱就能怎么怎么样。但是没关系，我觉得这是中国电影一个阶段，就像这颗手雷你必须要让它爆炸，大家才认清楚繁华眩目过后还是一片黑色的天空，然后大家才开始注意这颗手雷，让它慢慢长大，很多东西才能出现一些可能性。你看，现在港台的那些电影人全都来内地了。
FAMOUS：都来内地抢钱了。
胡军：我觉得这是件好事。抢钱应该抢啊，为什么不去抢啊，抢了钱以后大家才知道，慢慢中国电影开始正规化，谁再想去抢钱那就不容易了。
小刚好样的，晓明不容易
FAMOUS：在这样一个把手雷变成更大的阶段里面，导演、演员，应该负担怎样的责任呢？
胡军：我觉得电影人应该首先放下自己的身段，为什么拍电影？电影拍出来你的目的是什么，是崇尚艺术，还是把观众放到第一位？你说我就是想拍一个电影而已，你可以拍，只要你有钱，你能赔得起，牛逼，你坚持。如果你坚持不了的话，就必须要走，什么叫与时俱进？电影人要真正走入社会、走入观众，就必须自我调整，放下身段。所以我说，小刚好样的，真的，你拍一个5亿的电影看看？
FAMOUS：不能总埋怨别人不放你的文艺片。
胡军：很多中国电影人觉得，我这个拍出来比阿莫多瓦还牛逼，全是这种心态，这就不对。我相信中国以后甚至说现在是会有这样的人才出现，但现实条件下，他没法出来，不管是题材还是其他方面都会对他有限制，大家应该正视这种客观环境。那么拍什么没有限制？古装戏，武打戏，商业片。商业片是对的，至少，在中国现阶段拍商业片是对的。
FAMOUS：会不会总接商业片反而对演员本身有损害？我们上期的封面人物黄晓明，就因为《叶问2》里被很多人批评。
胡军：做艺人不容易，我相信晓明他在《叶问2》里表现，有很多无奈的东西在里面。很多演员表演出来的并不是自己的本质，不能以一个片子去评论一个演员。晓明做到今天，我觉得他有他自身的付出和不容易，而这些付出不容易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只是看到他出来的那一面，所以说这么评价一个演员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