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忆抗美援朝 苏联给的是旧机枪有时无法击发
马发泉老人依旧能清晰地说出自己参军的日期:1951年3月18日。那年,只读过一年书、刚满十七岁的他,执意要报名参军。曾为*做过地下工作的父亲试图阻拦他——六个孩子中最小的这一个,但没有成功。
原本在家中放牛劈柴的他,一心想着去解放*。与他同时报名参军的还有他的大哥、二哥、姐夫以及外甥。然而,当部队行进到福建与江西交界处时,部队领导出来说话:打*暂时要停一下啦。当时他不清楚金门战役已经结束,原准备攻打*的计划被暂时搁置。
马发泉以为这下捞不到仗打了,一个月两块钱的薪水,他省吃俭用将其寄回家中,想着或许当两年兵就回去了。谁知部队再次通知抗美援朝,准备出国打仗。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坐火车。
个子还没有枪高的马发泉,随后在辽宁本溪参加了为期一个月的军训。作为新兵团,他们学习打枪,学习英语,学习朝鲜语——只要学几句“缴枪不杀、优待俘虏”就可以了。
跨过鸭绿江当晚,部队命令所有战士将身上具备中国部队特征的符号全部去除。“帽徽上的符号全都不要,在水壶上的五角星也刮掉,全部刮掉。我们问领导,他说刮掉就是不侵略朝鲜,你带这个东西进去就是侵略朝鲜。”部队命令轻装上阵,前线传来的消息是战士遭飞机轰炸后,衣服无法及时去除,和受伤的皮肉搅和在一起,导致救治不及时。为此,马发泉多年后还在记挂那件姐姐做的新毛衣不知去了何处。
真正紧张的情绪就是从那晚开始蔓延的,马发泉忽然意识到这次是要真的打仗了。马发泉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虽然出身农家,但父母都比较疼爱他。他坦言自己十四岁时仍时常和母亲睡在一起,怕黑怕鬼,直到战争使他迅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在他面前,营教导员被敌人炮弹击中,头颅飞出去三十多米。“天蒙蒙亮,快到前沿阵地了,敌人那一边看到了,一发炮弹过来,还是*线上,结果他就倒下去了。教导员蛮漂亮的,大姑娘一样,这个头没有了……大家找那个东西,*线啊,很困难的……三十来米啊,到处是血。”他们必须找到他的头,即使当时敌人的炮弹正四处飞射。因为有规定——营级*阵亡要运回祖国,“要有棺材的,有这么个待遇的。要找到他的头,没有头你怎么放到棺材里回到祖国啊?”大家在枪林弹雨中摸索着找营教导员的头,那个没有头颅的身体还在喷血,“自来水一样的,飙出来,血管都破了。不是一根血管,头部好多血管的。”
马发泉感到了恐惧,可是怕也没有办法。“天也叫不到,地也叫不到,就一条心拼死。就是这么个念头了,死掉也算了,为国家争光,我们牺牲就是当历史了嘛。”
同时入伍的姐夫在得到命令要攻打上甘岭时特意找到了他。 “我姐夫那时已经当班长了,他把一支钢笔和十块钱交给我,那是他五个月的工资。我姐夫哭了,他讲了一句话,我死掉以后,姐姐请你照顾。他说我死掉以后,有骨头你给我捡一块,包起来以后带回家来……本来我还不掉泪的,这话讲起来了,我今天不能掉泪了,我掉泪吃不消了。”“我姐夫后来负重伤,手打掉,三块炮弹皮,一个连冲上去两百多人,下来三十个人。全连立了一等功,那个连长马上就升级了,当营长。”
马发泉当时担任的是机枪手,打得疯狂时,一晚上要换三根枪管。“冷水倒上去马上就成了开水。机枪负责*嘛,那个火力要很猛烈的”;“敌人厉害啊,美国那个枪都是八发的,我们崩扳一下,有时候还卡口,苏联给我们不是新的,是旧的,有时候卡口了,扳都扳不动,扳一下打一下,人家一扳就是八发”;“战场上白天和晚上是一样的,有探照灯啊,那灯像月亮一样,山头上全部都是,人都看到了,冲上去都知道,倒下去也知道。”
姐夫还活着的消息是马发泉回国以后才知道的,在当时的战局下,他无从知晓消息。随后,他亲眼看见了大哥牺牲的场景,距离仅三十米:“当时看到炸弹炸过来,我哥哥就倒下去了。”
马发泉后来在战场上遇见二哥。那是他二哥负伤治愈后再次上战场,两兄弟意外相遇: “他看到我很惊讶:弟弟,你还没死啊?”因消息有误,二哥以为大哥和小弟都已经牺牲了,“家里给我弄个灵堂,烧香烧纸。我母亲每天跪好几次,给我烧”;“我就马上求连长,我拿着枪照了张照片留个纪念。就这样寄回去了。”
随后,马发泉报名写了血书,要求上上甘岭:“咬破手指写的,当时人都是懵的。为什么打仗?为什么?人基本上魂都没有了,走路都不知道,人都浮起来了,力气哪里来都不知道,就是准备死,为人民,为朝鲜人民,为中国人民。”
在上上甘岭之前,马发泉所在的团部开会,六十几个战士骨干、团长、营长、连长及政治指导员布置如何对上甘岭进行冲锋,敌人一发炮弹打过来,“正好打在他们开会那个地方,在树林里炸掉的。全死了。我们死命开枪,要报仇,给团长报仇,还有营长,还有连长呢。一个团部基本上给他炸掉了,集中开会啊,全炸掉了”。
实际上在马发泉的心中,“为大哥报仇,为团长报仇”的欲望更为强烈。当时的上甘岭已进入了白热化状态,“飞机炸了以后太阳都看不到了。打得全部是石头了,手抓起来都是炮弹灰,土全部翻过来了”。美国飞机飞得极低,驾驶员均是刚打过“二战”的王牌飞行员, “我们在阵地上,美国飞行员的脸我们都看得清,就飞那么低,扫射”。
上上甘岭(主阵地)的十分钟内,马发泉所在班十二个人死了八个。他救了其中负伤的一个战友,这个战友退伍后在浙江丽水担任领导*,很多年后,马发泉去看望他。“两个人抱起来就不放了,两个人哭啊。救命恩人来了,他老婆那天到家里敬酒给我吃,我也吃不下去,两个人就哭啊。你活着呢,你活着呢。”
“一发炮弹打过来,一个子弹打过来,倒下去了,看人死得好像马一样,按一下就死了。堆成山了。美国人也堆成山,都在一起了”;“天都黑掉,白天就成了晚上。水本来是有的,河水很多的,靠近就不能吃了,都是细菌了,美国人的细菌弹啊。蜈蚣还爬的,不是死的蜈蚣,虱子、蜈蚣、跳蚤,还有老鼠,细菌培养出来的,它身上全部是细菌。炮弹送过来,慢慢地炸开,它爬出来,老鼠就到处跑。我说美国人最坏的就是没有人道。”“小虱子咬一口,就马上溃烂了,肿起来。看起来很好的,你要拿到手上,不注意,就完蛋了”;“敌人飞机发传单,叫我们投降。除了枪炮声,还有广播声,二十四小时广播。他说父母亲想你了,爸爸想你了,亲人想你了,你不要卖命了。朝鲜的地,中国的人,苏联的破武器。三句话,想想好像是的。斯大林给的都是破武器,就这原来还不给我们。打上甘岭的时候,才给了我们喀秋莎”;“美国人都是吃罐头,一个排级*就一部车,我们一个营级*就是一匹马,他是现代化的,到这个程度了,我们吃不消的。我们用喀秋莎打,十分钟就要转移阵地。不转移他就要给你炸掉,飞机给你炸掉,他有军事图的,你火力点在哪里他都知道。”
“惨烈啊。没法说。就是互相打,弹药来不及了,后面跟不上,吃不上。我们好几天没有吃饭,咬不动压缩饼干,吃的喝的吞不下去,嘴都肿起来。”
没有证据表明*作为志愿军总指挥来过上甘岭,但马发泉却一再确认了这点: “*亲自到阵地上去看望。不简单,哪一个总指挥到上甘岭去?他穿着便衣,很凶的。眼睛很大瞪起来。彭总都来了,你说我们士气高不高?他都不怕死啊。他说*的儿子*被打死了,他自己现在也到阵地上来了,打!这还得了,*的儿子都被打死了,这个气愤啊,什么都不想,就是跟他们拼了。”
从朝鲜战场回来后,马发泉多了一个习惯:刷牙洗脸从来只用一杯水。“家里人也问我,你用水这么省干什么?现在我们生活条件很好了。我说你不懂,你们都不懂”;“当时水也有,但你不能吃啊,都有细菌,吃下去要死的。下雪天,也不敢吃雪,炮弹飞机炸过,都有炸药气味,有毒气。战斗激烈的时候,有四五天没水喝,后来我就喝尿了,一个同志的尿给我吃掉,没办法了。我叫他尿到一个炮弹壳里,我眼睛闭起来喝,喝掉以后精神就好起来。除了喝尿,还舔石头,石头有湿气的。”
对于朝鲜战争的总结,他个人认为:“我们是精神第一武器第二,美国人是武器第一,反的。朝鲜人民军都是不挖壕沟的,懒,伤亡多。我们一到哪块阵地,就先挖沟,然后地老鼠一样躲起来。人在阵地在,来一个消灭一个。美国人比较特殊,你要打就打他们指挥官,指挥官一死他们自然就退了,没有什么报仇一说,很借命,但他们武器好,那是真的好。”
在回国的火车上,过鸭绿江时,曾有士兵因过度高兴从火车上摔了下来,“车子开得快,开门,风一吹下去了,牺牲掉了。我们全团人都哭,团长也哭,政委也哭,我们也哭。团长说战士同志们,朝鲜战争打仗都没有死,快到家死了,你说我怎么回答他父母亲,我怎么交代啊”。
马发泉在战场上先后负过两次伤,共得到十四块钱营养费。他都寄回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