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每一天是如何度过的?除了早朝批奏折

凌晨四点:皇后朝祭,皇帝起床

天还没有半点亮的意思,坤宁宫里传出的乐声撕开了笼罩紫禁城的静谧。乐声中又响起歌声,歌声里又隐约夹杂着猪的嘶叫。

坤宁宫的朝祭每天清晨4时开始。仪式是萨满教的,拜祭的是满族的保护神柳叶神,但也供了释迦牟尼佛、观世音菩萨和关内汉人的关圣帝君。神乐神歌声中,主厨太监已备好两口活猪。皇后是主祭人,皇帝也可能亲临朝祭。明代时候坤宁宫是皇后的居所,清入关后,把沈阳盛京后宫清宁宫的祭神制度原样搬到了坤宁宫。

祭神用的神猪必须通体全黑,膘肥肉厚。神猪的四蹄和嘴都用麻绳捆了,萨满巫师单膝跪地按住神猪,向它耳内灌入清水。如果猪耳抖动,则是神明接受了祭品的吉兆,如果不动,就继续灌水,怎么都不动,就要换猪。两头神猪都已得了吉兆,就在坤宁宫正殿宰杀放血,燎毛分块,煮进两口大锅。煮肉的汤,据说也是盛京清宁宫的锅里舀出来的。

猪煮到七八成熟,取出切几盘肉片,余下肉块和猪头猪脚在盆里摆好,供上神位之前。神乐大作,“萨满太太”高歌而舞。参加朝祭的帝后臣子,随后要分食半熟而无盐的肉片——从杀猪到煮肉出锅不超过一个半小时,肉不容易下咽,但这是为了缅怀满族先祖狩猎野餐的情景。

朝夕两次祭神,日复一日。烟熏火燎、灶灰堆积,坤宁宫正殿就像是一间东北风格的大厨房。

凌晨4点多钟,养心殿后寝宫里已经有了动静,乾隆皇帝要起身了。等室内有灯光亮起,当班的太监宫女就都得打起精神,准备服侍。

养心殿这个名字,出自孟子的“养心莫过于寡欲”。

雍正皇帝之前,紫禁城中轴线上的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从明代起就一直如此。明嘉靖帝以乾清宫后暖阁为寝宫,九间屋子里共设二十七张床,每晚随意挑床休息,没有定数,大概是一种安全的考虑。但后来还是遇上“嘉靖宫变”:两位妃嫔合谋十多宫女,要在乾清宫刺杀皇帝。

没有人知道雍正为什么把寝宫移到养心殿,但自他以下,八代皇帝在这里起居、施政。

侍女给皇帝叠好被子,用银盆端了热水伺候他净脸,然后梳头太监头顶着黄云龙缎面的包袱进来,请安,进屋。皇帝每天要梳头,编辫,剃须。

养心殿南边御膳房的人已经忙完了,只等传膳。皇帝在哪,御膳就在哪儿传,有时候乾隆一大早出西华门,到西苑的同豫轩去用膳。西苑今天叫*,同豫轩挨着宝月楼,也就是今天的新华门。

皇帝穿戴停当,就出寝宫往东暖阁——百余年后,同治、光绪两朝的太后就在这里垂帘听政27年。皇帝的穿着由内务府的四执库管理——四执:冠、袍、带、履。每天皇帝穿了什么,都记载在《宫中穿戴档》,同其他诸多宫廷档案一起,在许多年后成为清史学者还原宫廷生活的凭据。

御膳房是宫中大机关,官员厨役共370人。房内炉灶百余口,都编上号,每灶配掌勺、配菜、打杂各一人。这样使御膳上每一道菜的每个环节,几乎都可以清晰地责任到人,无论是赏还是罚,都有着落。

皇帝每日用饭菜品名,都由御膳房详细记录,由内务府大臣划定,月成一册,称“膳底档”。但皇帝皇后的口味喜好是宫中大忌,绝不能问,更不能写。御膳每每几十上百种菜肴摆开,更多是为了安全考虑,让人即便从日积月累的资料中,也难以分析出皇帝皇后的饮食偏好。

御膳上齐,皇帝入座,侍膳的太监盯准了皇帝眼色,皇上看哪一道菜,就赶紧挪到皇上跟前,再用羹匙舀到皇上面前的布菜碟里。要是皇帝说不错,就再舀一次,然后立刻撤菜,绝不能舀第三次。这是清室家法,要皇帝小心谨慎,不可贪食,免遭毒害。

乾隆用膳很快,大概一刻钟工夫,就推开餐具起身了。

上班时间:“朕知道了”“称臣得体”

乾隆在宫中每日早膳后,必读先皇“实录”、“圣训”一卷,“每日间恭阅实录一册,周而复始,于创业垂统之迹敬识之弗敢忘”。他用一天中精力最充沛的时刻来阅读先祖实录,因为对每一代帝王,祖宗的法则和训导都是他们执政的思想资源、精神引导。

读圣训或在乾清宫西暖阁,或在养心殿暖阁及弘德殿。在乾隆时期,乾清宫是清代皇室列祖列宗尤其是康熙帝的旧屋陈列室,其中藏有太祖努尔哈赤实录,是盛京旧本,记载了努尔哈赤发动的一次次战争。

这一日的奏折已经在等着皇帝批阅了。奏折是一种密奏文书,可以由原奏人直达皇帝,不必经过层层官僚关卡。

奏折制度始于康熙皇帝。为了掌握第一手基层政情,他要求部分亲信官员在日常公文外,另将探知的各省大事附在直达皇帝的请安折中,秘密奏上。雍正继位后,深知密折传递信息快速高效,扩大了密折使用范围。

据清代学者震钧所著《天咫偶闻》记载:每天午夜十二点,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每部院一名办事员到东华门外。他们跟着外奏事处的值班官入紫禁城,到乾清门广场东侧景运门内的值班房,把装奏折的匣子和各自衙门的印片,交给奏事官登记。奏事官根据折上内容的轻重缓急排了先后,送乾清门内的内奏事处,再由内奏事处的御前大臣或太监转送皇帝。内奏事处收件的时间不超过凌晨两点。

外省奏折除了通过在京衙门,相当于今天的驻京办事处专差递送进宫,也有的经驿站系统速递到京,交兵部捷报处,再由兵部司员送到乾清门。奏折速递如注明“马上飞递”,按规定日行三百里,更急者可要求日行四百、五百甚至六百里。

乾清门外,办事员送完奏折并不就走,因为前次送皇帝批阅的奏折将从凌晨三时起陆续发下。乾清门石栏的白纱灯如果移上台阶,朱批的奏折就快出来了,各部院办事员再领回自己单位。经皇帝亲笔批示的朱批奏折,具有法律和行政效用。雍正时规定,得到皇帝御批的奏折必须缴回宫中储存。军机处设立后,朱批奏折必先交到军机处抄录副本存查,称为“奏折录副”。回缴宫中的奏折和军机处抄录的副本,成为今天重要的清史档案。如《乾隆宫中奏折档》现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而军机处奏折录副,存于紫禁城西城墙内的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

朱批内容可能是严肃的政治指令,更多时候是简单的“知道了”“欣慰览”“欣悦览”。台北故宫博物院把雍正的朱批“朕知道了”做成胶带,成为最受游客欢迎的博物馆纪念品。皇帝面前,写奏折的人怎么称呼自己,满汉有别:自称“奴才”的必是旗人大臣,汉人官吏只能称“臣”。也有汉人官员愿意套近乎。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一份雍正年间湖广总督杨宗仁的请安折,杨在里边自称奴才。雍正认真地用朱笔划去“奴才”,在旁边写个“臣”字,并批示:“称臣得体”。

元旦大朝:三大殿终于有用了

早膳之后,乾隆用整个上午处理皇帝每日面对的政务。清代皇帝理政主要是宫中日常批阅奏章、召见官员。奏折所报事务,如果皇帝自己一时不能定夺,会以次日“御门听政”的方式,召集各方官员会议,一方面垂询相关部院官员获得更具体信息,一方面同宫中智囊一起论证处理。

在养心殿中的勤政亲贤殿批了一上午奏折,乾隆想起还有一批中低级别的官员等着他的接见。清代规定四品以下、七品以上官员,以及部分八品以下乃至不入流官员的任用、提拔、调动和处分,都由皇帝亲见,对官员做面对面的考察。官员的背景履历等等,早由相关部门调查整理,写成引见文书,皇帝引见时一面阅读这些人事资料,一面交谈,形成判断,做出决定。引见官员时,乾隆居养心殿前殿正中宝座。官员见完,已是下午近两点,该传晚膳了。

皇帝一天就两顿正餐,早膳晚膳。晚膳之后,乾隆稍事休息,接着还会阅览一些公文,或召见相关权臣。到下午四五点,一天的政务算是告一段落。今天故宫当中,外朝部分的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因为建筑体量巨大气势恢宏而聚集了最多游客,但在作为皇宫的紫禁城,这些地方只在节日、重要庆典才派上用场,例如元旦。

在中国还不使用西历的时候,“元旦”是今天说的旧历大年初一。皇帝通常在腊月二十六就封笔、封玺停止办公,元旦的仪式从大年初一零时开始。皇帝起身,先到养心殿内各处拈香行礼,然后在东暖阁行“开笔仪”:桌案上陈设盛有屠苏酒的金瓯永固杯和刻有“万年青”字样的毛笔,皇帝先用朱笔,再换墨笔,写一些吉祥语,祈一年之福。

随后皇帝到宫廷专属的满族神庙“堂子”祭天。祭完堂子,皇帝与皇后去坤宁宫祭神,与王公大臣同吃祭神肉。之后皇帝到奉先殿祭奠祖先,再率王公大臣到慈宁宫向皇太后行朝贺礼。天明时分,皇帝在中和韶乐声里升座太和殿,接受文武百官朝堂贺岁,这叫做“大朝”。早晨八九点钟,大朝结束,皇帝到内廷乾清宫受家人贺礼。

事实上从雍正开始,皇帝已经很少居住在紫禁城,而是长居北京西郊的圆明园。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和咸丰这几朝皇帝都是在紫禁城里过完年,正月十五前就搬回圆明园住。太后、后妃、皇子、公主等家属,也随着搬进园子。等到入冬后,再由圆明园搬回皇宫。每年两次迁居,当时称为“大搬家”。

宫廷大戏也是节庆的重要内容。乾隆爱戏,各种重大节令和宫内庆典,都要演戏。历史学家翦伯赞在他的《清代宫廷戏剧考》中推算,乾隆时期“南府”“景山”两个宫廷剧团的人数在三千左右。

湖广总督杨宗仁以“奴才”自称,雍正朱批:“称臣得体。”

闲暇、宫闱:侍寝时辰一到,太监就来催了

下午五点前后,下了班的乾隆皇帝从他办公室——勤政亲贤殿西边的小门进了三希堂。这是养心殿前殿最西侧的一间小室,乾隆在这里独自赏玩最爱的书画器物。“三希”是他最珍爱的三件法书——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王献之的《中秋帖》和王珣的《伯远帖》。

乾隆初年,内府收藏的历代书画已超过万件。乾隆命大臣对这些书画仔细鉴别,遴选佳品编目,称为《石渠宝笈》,共45卷。“石渠”的名字,来自汉代宫廷藏书的石渠阁。《石渠宝笈》按照书画作品的收藏陈设地点,也就是宫中各殿座来编排。按照宝笈记载,存有书画最多的地方是乾清宫、养心殿、三希堂、重华宫、御书房以及圆明园、避暑山庄等处。乾隆酷爱书画,除了鉴赏古画,还常在处理政务之余,到御花园东邻北五所的头所如意馆看宫廷画师作画。清宫书画古董收藏的来源,首先是进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逢年遇节或是万岁寿辰,各地官员臣子必有贡献。其次是罚没物品。大臣或庶民犯法,皇帝有查抄其私人财产的特权。再就是皇帝出资购买。

三希堂分里外两间,各只有四平方米左右。窗下的外间是真正的三希堂,里间是小歇整理之用的过间。一日忙碌之后步入三希堂,窗前炕床盘坐,玩味古董书画,揣摩古人笔意,几可忘我。紫禁城之大,三希堂区区斗室,却是乾隆皇帝最为宽阔的精神空间。晚上7时后,乾隆进晚点或酒膳,而后捻佛珠诵念佛经一通,就该沐浴入寝了。

帝王私生活直到今天仍是平常市井所好的谈资。然而由于“内言不出”的儒教原则,所有宫廷正式档案中找不到乾隆私生活的只言片语。真正的清史学者也只能以间接史料、民间说法之类的碎片信息,试图分析和拼凑出对史实的理解。这样的理解自然有各种不同版本。

已经退休的故宫博物院研究馆员、宫廷史专家苑洪琪在《清代皇帝的日常生活》中写道:“平时皇帝不能到妃嫔宫内过夜,若要哪位后妃侍寝,只能把她们召到皇帝寝宫。晚上召幸谁,则由皇帝在晚膳时翻牌而定。后妃们每人都有个绿头牌,早在选秀女时,应选女子将姓氏旗籍书于竹签牌上,以备皇帝挑选。竹签牌的头上染有绿漆,故名绿头牌。被召幸的后妃,当晚不再回自己的寝宫,但也不能整夜陪侍皇帝,而是在另一间暖阁的寝床上入寝。”而社科院文博中心主任吴卫国在著作《乾隆一日》中,则记述乾隆皇帝就寝之前,太监呈上“承幸簿”,簿上已划去生病或生理期的妃嫔,余下由皇帝挑选。乾隆用手指在名册上示意,而后太监直奔后宫,把所选妃子背到御榻前。宫中规矩,较低品级的妃子侍寝,必须在一定时间内离开,时辰一到,太监就在窗外高声提醒反复催促,“这无疑是十分扫兴的”。

晚上8点,是皇帝应当就寝的时间。早睡早起是清室家训,为的是“吸天地阴阳之正气”。子时,新的一日将要开始。皇帝已在梦中,六部送奏折的办事员到了东华门等候开门,坤宁宫朝祭上的“萨满太太”,也已经坐着驴车进神武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