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记载的战果 击落美军头号王牌的中国王牌
60多年前的抗美援朝战争,经过两年零九个月的激战,中国人民志愿军用血与火的胜利向世界宣告,“西方侵略者几百年来只要在东方一个海岸上架起几尊大炮就霸占一个国家的时代一去不返了。”
正是在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中,刚刚诞生的中国空军雏鹰展翅,浴火生长,奇迹般地成为一支令世界瞩目的空中力量。时任美国空军参谋长范登堡惊叹:“*中国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世界上主要空军强国之一。”
王海、刘玉堤、韩德彩、张积慧……一大批闻名遐迩的空军英雄飞行员在战火中涌现。参战前平均飞行时间不足一百小时、没有任何空战经验的他们,一鸣惊人,成了中国空军的第一批“王牌”。
而被他们用来“祭刀”的,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美国空军的先进战机和老牌飞行员。王牌飞行员戴维斯被击毙,双料王牌费席尔被击落俘虏……美国空军的首席三料王牌、头号王牌麦克康奈尔,也被一个年轻的中国飞行员击落了。
这个飞行员叫蒋道平,在抗美援朝中击落美军飞机五架、击伤两架,是击落美军先进战机F-86最多的中国飞行员。
发生在这两位王牌之间的空中对决,直到48年之后才得到确认。中国空军的辉煌战史上,又增添了一笔显赫战绩。
蒋道平和他的米格-15战斗机。拍摄这张照片时,蒋道平击落敌机四架,击伤一架。不久后,他的战机上又增加了一颗实心红星(代表击落)和一颗空心红星(代表击伤)。
没有记载的战果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国务院批准扩建丹东抗美援朝纪念馆,增设抗美援朝空军馆。时任空军第八研究所副所长的秦长庚大校担任筹展办公室负责人。1992年的一天,他听到了一个从未被空军记载的战果。
负责收集整理抗美援朝空军历史资料的是沈自力和邵福瑞两位教授,分别来自空军第一航空学院和第六飞行学院。他们在美国的出版物中发现,1953年4月12日早晨,一个叫约瑟夫·麦克康奈尔的美国空军王牌飞行员被中国空军击落,跳伞逃生。
秦长庚长年研究空军历史,对抗美援朝期间志愿军空军的战史熟悉得如掌上观纹。他说,当时最被人熟知的美军王牌,一个是被张积慧击毙的戴维斯,一个是被韩德彩击落的费席尔,麦克康奈尔也被中国空军击落,以前闻所未闻。
再详查麦克康奈尔其人,所获更是惊人。在美国,麦克康奈尔是朝鲜空战中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他驾驶美国空军的F-86佩刀式战斗机,总共击落了16架米格-15,是美国击落米格飞机最高纪录的保持者。由于战绩非凡,麦克康奈尔获得了杰出服务十字勋章和银星勋章。这个纪录也让他成为美国朝鲜战争中的首席三料王牌飞行员。
美军把击落5架飞机的飞行员称为王牌飞行员,击落10架以上的称为双料王牌飞行员,击落15架以上的称为三料王牌飞行员。在朝鲜战争中,美国空军仅有两名三料王牌飞行员。麦克康奈尔的战绩率先达到了这个数量,因此成为首席三料王牌飞行员。
谁打下了麦克康奈尔这个美国空军头号王牌?秦长庚、沈自力和邵福瑞三人满怀兴奋地开始了进一步查找。
原空军司令部办公室主任王公圻是筹展办公室主任,抗美援朝期间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空联司作战处参谋,熟悉当年空战后的战果评定。王公圻对击落麦克康奈尔一事也没有印象,不过,他协调帮助筹展办公室,查阅了空军档案馆里抗美援朝作战的全部档案文献。
1953年4月12日这天,志愿军空15师的战报有击落了两架敌机的记载:第45团3大队副大队长马建中、一大队飞行员蒋道平4月12日各击落一架F-86飞机。
马建中击落的F-86是在朝鲜昌城上空,敌机中弹起火后坠落,撞在山上,机毁人亡,这个战果有战后捡拾的飞机残骸为证。而蒋道平击落的F-86是在朝鲜龟城附近上空,敌机中弹后滑向黄海。按照战果报告中蒋道平的描述,他看见敌飞行员跳伞脱离机舱,落入黄海。
这个细节将被击落的飞行员与麦克康奈尔联系起来。
沈自力和邵福瑞发现麦克康奈尔被击落一事,是在《朝鲜战争中的远东空军(1950-1953)》和《空中威力——朝鲜战争中的决定性力量》两本书中。这两本书出版于朝鲜战争之后不久,是美国官方作为战争总结性史料公开发表的。1963年6月,空军将这两套书作为内部资料翻译过来,供师长以上*研究参考。这两本书具备可信度和权威性,对于研究美国空军在朝鲜战争中的活动有重要参考价值。
在这两本书中,美军自然不可能特意宣扬自己的头号王牌被击落,这件事其实是无意间透露的,甚至可以说是在“自我表扬”中“自曝家丑”。
麦克康奈尔被击落一事,在美军的记载中是作为一次成功的救援范例出现的。《空中威力——朝鲜战争中的决定性力量》一书提到:“联合国军的战斗飞机在‘米格走廊’遇到困难时通常是飞向黄海,以取得救护机的救援。救护机从美军控制下的岛屿出发,很快就到达出事地点。约瑟夫·麦克康奈尔上尉从被击中的F-86战机跳伞后六分钟,就被直升机拉上去了。”
书中提到的“救护机”是美空军H-19型直升机。直升机在朝鲜战争中第一次投入实战,主要用途是运输和战场救援。秦长庚说:“从纯军事的角度看,美军在直升机的使用、对飞行员的抢救方面确实是开创性的,值得称道和学习。不过,这些记载也给我们提供了新的战果信息。”
所有资料指向一个结论——击落麦克康奈尔的极有可能就是蒋道平。
即便没有击落美国空军头号王牌这样显赫的战绩,蒋道平也早已是闻名遐迩的空军英雄飞行员。抗美援朝期间,他的个人战绩是击落五架敌机、击伤两架,是击落F-86战机最多的中国飞行员。
在抗美援朝空军馆的设计中,原本就有他英雄事迹的展板。秦长庚准备在展板中加入蒋道平击落麦克康奈尔的战果。这个突出战绩此前从未在人民空军的战史中有所记载,事关重大,他给空军司令部打了报告,提请确认蒋道平的战绩并公开展示。
报告层层批转,最后,时任空军副司令员林虎中将做了这样的批示:“可以认定麦克康奈尔被我击落,至于是被谁击落的需有确凿事实,不要轻易作结论。”
这位同样是抗美援朝英雄飞行员出身的将军,对空军战绩采取了一以贯之的严谨态度,史实——即便是为空军增光添彩的战绩,也必须确凿无疑才能认定。
秦长庚说,看到林虎副司令员的批示,他明白了,麦克康奈尔究竟是被谁击落?时隔40年了,确实不能草率行事。他们的报告认为蒋道平击落了麦克康奈尔,是在中国和美国两方记载基础上的对应推论,而最终确认此事还要深入细致的工作。一次抗美援朝空军馆的筹备会上,林虎专门对秦长庚说,将来把全部事实弄清楚了,由组织上履行程序确认此事。在此之前,不要下结论。
1993年7月25日,重新扩建的抗美援朝纪念馆开馆,空军馆里陈列了麦克康奈尔被击落的史实,蒋道平也有个人战绩的展板,但两者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关联。
“雏鹰”对“老鸟”
参加抗美援朝空战之前,蒋道平只是个仅有19个小时喷气机单飞经验的飞行员,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学习空中开炮,连实弹打靶的经验都没有。他的战斗经验倒是不少,不过那都是在陆地上。
蒋道平1930年出生,1946年参加人民解放军,先后参加了鲁南、莱芜、孟良崮、淮海、渡江等战役及浙江剿匪,立二等功一次、三等功四次。1950年8月,作为陆军优秀人才、战斗骨干的蒋道平被成立不久的空军相中,到航校学习飞行。
他的对手麦克康奈尔,年龄比蒋道平大八岁,作为轰炸机领航员参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有一千多小时的飞行经历。战后,麦克康奈尔改飞战斗机,虽然朝鲜战争之前没有进行过空战,却有着上千小时的飞行经验,早就是个“老鸟”了。
蒋道平和麦克康奈尔的对比,几乎可以看做中美两国空军的缩影,而两国空军实力的差距实际上还要大得多。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时,中国空军成立尚未满周岁,新中国第一支航空部队第4驱逐(当时对歼击机的称呼)旅正式成立还不到一周。
据统计,朝鲜战争爆发初期,美国及其盟国投入了强大的空中力量,各型作战飞机1200余架,当时中国空军作战飞机不足200架,比例是6:1;美军飞行员飞行时间多在1000小时以上,多的达3000小时,志愿军飞行员飞行时间最多不足100小时,比例是30:1;美军飞行员大都经过二战洗礼,战斗出动平均在300次以上,而志愿军飞行员刚刚放单飞,从未参加过战斗,比例是300:0。
有人把朝鲜战争中的中美空战形象地比喻为:“重量级拳击手与轻量级拳击手不公平的较量。”
此时,中国人民志愿军已经在没有任何空中掩护的情况下,跨过鸭绿江,与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展开了鏖战。中国出兵前一直在争取的前苏联空中支援,并没有如预期那样到来。
中国派出志愿军抗美援朝的决策过程,牵扯中、苏、朝三国多番交涉博弈,研究者们历来众说纷纭,一个众所认同的史实是,中国要求前苏联在武器支援的同时,出动空军进行空中掩护。
1950年10月8日,*飞往莫斯科与斯大林谈判此事。而斯大林的答复是,前苏联空军至少两个月后才能出动。前苏联甚至准备放弃朝鲜,提出让金日成在中国东北建立流亡*。
前苏联在出动空军的问题上一拖再拖,出尔反尔,中国却没有犹豫。1950年10月19日傍晚时分,中国人民志愿军兵分三路跨过鸭绿江,开始历时近三年的抗美援朝战争。临行前,*留给空军司令员刘亚楼一句话,“我等着你的空军呐”。
可是此时的中国空军还没有形成战斗力,不可能为志愿军提供实质支援。朝鲜的天空,完全掌握在美军手中。
意大利人杜黑早在1921年就提出了“制空权”理论:飞机在战争舞台上的出现,将彻底改变以往战争的面貌,空中战场是决定性战场。美军是“制空权”理论的忠实实践者。
当中国决定向朝鲜半岛派出志愿军时,美国的飞机已经将朝鲜炸成焦土一片。美轰炸机指挥部司令在9月份的报告中就已称,飞行人员把桥梁目标都轰炸完了,目前在空中很难再发现有价值的轰炸目标。
美国空军的战斗素质的确令人咋舌。轰炸丹东鸭绿江大桥时,他们能够做到只炸毁朝鲜一侧的半幅桥而不碰中国一侧;在志愿军与美军相距仅50米短兵相接时,美军轰炸机仍敢以凝固汽油弹实施轰炸……
即便是这样,中国人民志愿军仍用决绝的勇气和无畏的牺牲,换取了一系列的胜利。当然,代价是惨重的。
1950年11月著名的长津湖血战中,志愿军以数倍于敌的兵力合围美军王牌陆战一师。美军凭借强大的空中力量,给陆战一师炸出了一条血路,愣是突围而去。中国志愿军伤亡上万人,也没能整建制地消灭陆战一师。
在中国人民志愿军展现了足够的决心、勇气和战果后,1950年11月,前苏联空军终于出手了。
11月8日,美国空军的战报上记录,在鸭绿江朝鲜一侧执行轰炸任务时,他们遭到了身份不明的米格飞机的攻击。
鹰击“米格走廊”
前苏联空军参加抗美援朝的史实,是中、苏、美三国心照不宣的秘密,而且非常默契地保守了几十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美苏两国都避免在朝鲜战争中公开直接对抗,从而引发谁也承受不起的世界大战。
直到近些年,俄罗斯解密了部分前苏联档案,这个秘密才被正式公开化。据前苏联方面的记录,朝鲜战争的空战中,前苏联战斗机出动的架次占到了70%以上。
前苏联空军是抗美援朝空战的主力,这一点毋庸讳言,但更被瞩目的是刚刚诞生的中国空军,其学习空战、投入空战的速度令人惊叹。
1951年1月21日,空4师第28大队大队长李汉击落了一架美军F-84战斗机,取得了中国空军在抗美援朝中的第一例战果。此时,他们与前苏联空军共同升空学习实战才仅仅一个月。
据最早投入抗美援朝的空4师师长方子翼回忆,起初,前苏联空军若是升空一个大队(8架飞机),空四师就起飞一个中队(4架飞机)。中国空军飞在机群中间。一旦发现敌机,前苏联飞机就会突然加速。每次,中国战斗机编队都被甩在后面。
喷气式战斗机的空战至多是电光火石的几个回合,捞不上仗打的飞行员们百爪挠心。方子翼对此颇有意见,前苏联空军的答复是:“大人领着小孩走路,遇到歹徒,大人一只手牵孩子,另一只手与歹徒搏斗,肯定输。不如把孩子放开,用两只手去战斗。”
美军方面对这种奇怪战法却有着另一个方面的解读。《朝鲜战争中的远东空军(1950-1953)》一书称,中苏空军经常采用一种“车轮”战术的特殊队形,也就是一大群米格-15在高空盘旋。美军空袭机群接近后,几个经验丰富的飞行员会带头示范性地俯冲攻击,然后迅速摆脱爬高。而大部分新飞行员在盘旋中观察老飞行员的动作,之后每架飞机向美国机群俯冲攻击一次就高速飞走返回基地。经过几次这样的“车轮”战术训练,那些新飞行员就变得“非常好斗”,“十分难缠”。
美国空军很快就发现,天空中多了一群进步迅速的对手。由于中苏空军当时只能使用辽宁省境内的机场,而米格-15的航程又非常有限,因此他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鸭绿江南岸平原地区的上空。这就是著名的“米格走廊”,美国空军对它有另一个称呼:“安东学校”。“米格走廊”是中国飞行员积累经验的课堂,也是他们空中杀敌的主战场。
说到“米格走廊”,就要着重介绍一下中苏空军的主力战机米格-15。
秦长庚告诉记者,年轻的中国空军之所以能在抗美援朝中取得傲人战绩,除了在战争中迅速学习战争的智慧和过人的勇气外,很大程度上也受益于米格-15这个精良的武器。“我们的部队一直以来都是装备落后,被称为‘土包子’、‘泥腿子’,我们自己也承认。可是米格-15算得上当时最先进的战斗机,我们的空军这回是‘洋豹子’。”
喷气式战斗机是纳粹德国发明的,并在二战末期投入了实战。不过,它没能扭转纳粹德国覆灭的命运。战后,美国和前苏联分别获得了德国喷气式战斗机的资料,以后各成体系的美式、苏式战机,追根溯源其实是同一个基础。
F-86和米格-15是朝鲜战场上空战的最直接对手。秦长庚介绍,F-86的优点在于水平面回转运动性能较佳、飞行稳定性高、瞄具先进、人机效能优秀。米格-15的优势是升限高、飞行速度和爬升速度快、火力优势大。美军方面曾对这两种飞机的综合性能做量化比较,得出的结果是,米格-15的作战效能是F-86的1.27倍。
空战在热兵器时代最有“古风”,战机像古代骑士决斗一样捉对厮杀。喷气式战斗机的出现使飞行速度成倍增加,传统空战的面貌发生了革命性的改变。
发生在“米格走廊”的空战,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喷气式飞机对战。双方都在探索着新的作战方式。
中苏飞行员最常用的战法,一般先是以最大升限巡航。美机飞不了那么高,看得见却打不着。秦长庚介绍,飞机空战的一个基本规律是“抬头不打低头打”,也就是说,飞机不能仰头向上射击,那样的话,机载武器的后坐力极易造成飞机失速。
而米格-15能凭借着升限优势“低头打”,高速俯冲攻击,一击之后就摆脱拉起,随后再次俯冲,如此反复。美军对这种战法头疼不已,因为米格-15的攻击动作与风靡的儿童玩具悠悠球非常类似,因而得了个外号“高空悠悠”。
年轻的中国空军不但善于学习,更善于总结和创造。概括为“一域多层四四制”的战术很快推行开来。
秦长庚介绍,“一域”是指一个作战空间,“多层”是指兵力分布在不同高度层,“四四制”是以四机小编队为基础飞行单位。这样就形成了多批小编队进入战区,高低配合,梯次攻击,灵活作战的打法。因为打不起美苏空军那样的大编队蜂群式空战,中国空军依据自身特点开创了这种战术,效力非凡。
秦长庚伸出四根手指给记者讲解:中指和无名指的位置是两架长机,担任主攻手。食指和小拇指是两架僚机。执行这种战术之初,僚机并没有攻击任务,主要是战场观察和保护自己的长机。而空战一旦打起来,就是谁有机会谁开火,僚机很快也得参与攻击,但是其首要职责仍是保护长机。
蒋道平飞的就是僚机,而且是四机编队中相对最弱的小拇指位置。在这个位置上取得了编队中最高战绩的蒋道平,却是一个很长时间都不那么让人放心的僚机.
飞不好编队的“菜鸟”
蒋道平是1952年才参加抗美援朝作战的。
此时,抗美援朝的第一阶段作战已经完成,停战谈判也早就开始了,但美国在停战条件上不断纠缠,拖延谈判,战斗没有停止。在这种情况下,*军委要求志愿军空军进行第二番作战,也就是空军抗美援朝史上有名的“加打一番”。
此时,经历了一年多战火锤炼的中国空军,在取得显著战果的同时也付出了巨大牺牲。一大批像蒋道平这样初出茅庐的新飞行员被紧急调往前线。
此前,他在锦州航校学习了10个月,在螺旋桨飞机上由教练带飞了50多个小时。航校毕业后,蒋道平被分配到成立不久的空军第21师,学飞米格-9战斗机,单飞经验只有19个小时。
米格-9是二战后前苏联研制的首批喷气式战斗机,是一种并不成熟的试验性产品。中国最初从前苏联进口的就是这种型号。但是米格-9完全无法与朝鲜上空的美国飞机匹敌,只能在后方作为高级教练机使用。前苏联为中国提供的共计372架米格-15,全部放到了前线。
1952年6月,空21师中队长以下的飞行员被调出,补充参与抗美援朝的空军部队。蒋道平被调配到空15师45团一大队二中队,随后进驻辽宁凤凰城机场,开始入朝作战。
年轻的中国空军飞行员们,不但要与美国空军正面厮杀,还要面临基础训练科目严重缺乏的老大难问题。
蒋道平开上了最先进的米格-15。新飞一种机型,自然还要有一番学习适应,但留给他的时间只够学会起飞、降落,空中的特技动作乃至最基本的编队要领,只能靠自己在空战中去摸索了。
秦长庚告诉记者,能很快掌握米格-15起飞、降落的新飞行员已经是相当优秀的了。这种飞机的速度快,起落架是前三点式,也就是一个起落架在前,两个在后,落地时很不稳定,容易弹跳,操作难度与新飞行员习惯的螺旋桨式教练机不可同日而语。学飞米格-15过程中的事故并不少见,甚至出现过一个飞行员摔掉3架战机的情况。
蒋道平的起飞、降落不成问题,他的难题是飞不好编队。秦长庚说,这个难题蒋道平很长时间都解决不了,反反复复出现多次,以至于许多年以后,抗美援朝的老战友聚会碰面,仍要拿这个事打趣他。
这个稚嫩的新手“菜鸟”,就这样随着15师来到空战第一线。
空15师此时已经是第二次参战,蒋道平所在中队的中队长李世英和飞行员宋义春参加过1951年的空战锻炼,在四机编队中飞长机,蒋道平为宋义春担任僚机,很大程度上是随队学习。
许多年以后,蒋道平本人也曾在媒体访谈中回忆过他的“菜鸟”经历。
第一次随队升空实战,远远望见敌机,中队长李世英一声令下:“准备攻击!”随后一个剧烈侧转,带队进入攻击位置。蒋道平随着编队一同动作,可是等他飞稳,别说敌机,连自己的长机都找不到了。
宋义春这时也发现蒋道平掉队了,在无线电中呼叫着:“我来向你编队!”可是空战已经开始,宋义春陷入敌机缠斗,无法脱身。
战机落单是空战中极为危险的状况,必须尽快脱离作战空域返航。蒋道平只能驾着飞机,一个人返回了机场。
着陆后,蒋道平陷入了深深的悔恨和自责。因为自己掉队,让长机宋义春陷入了危险。返航途中,耳机里的呼叫联络一直在响,紧张的空战很快结束,但指挥所多次呼叫469(宋义春的代号),一直没有回音。
蒋道平一直没有走出机舱,年仅22岁的他在里面偷偷抹着眼泪。直到无线电中传来宋义春“我在上空”的回话,蒋道平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尽管在编队飞行这个基础科目上不过关,但并没有妨碍蒋道平取得优异战绩。他的空战记录中,留下了多次“孤胆英雄”式的传奇。
第一次击落敌机是在1953年1月22日。
空15师的16架战斗机完成一次巡航任务,正在降落,作为僚机的蒋道平排序最后一个。
无线电中忽然传来警报:“机场上空发现美军飞机!”
美国空军凭借着战机数量和飞行员素质的优势,始终掌握着朝鲜战争的制空权。中苏空军没有条件在朝鲜境内建立前进机场,只能从中国境内起飞,在“米格走廊”与美军空战。出于政治上的考量,美军起初禁止飞机越过中朝边境。但随着中苏空军对其打击力度的加强,美国开始默许战斗机追至中国境内,甚至有一批技术高超的美军飞行员,专门潜入中国境内的机场上空,偷袭正在降落的中苏飞机。
这一天,机场上空只剩蒋道平一架中国战斗机还在盘旋。几乎就在警报响起的同时,他感到机身一震——被美军击伤了。顾不得多想,蒋道平猛拉操纵杆,脚用力踩下方向舵,飞机急速上升侧滑——这是一个违反操作规程的危险动作,是老飞行员在实战中摸索出来的摆脱“秘籍”。蒋道平此前也只是听过讲解,这回条件反射似地用上了。
那架美军飞机没料到蒋道平有这手,从旁边“呼”地掠了过去。近到能看清美军飞行员的头盔。敌机到了前面,那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蒋道平压下机头,瞄准,一串炮弹打过去,把美机打得冒了烟,栽向地面。
除了这样“孤胆英雄”式的作为,蒋道平还是战友们口中的“福将”——运气似乎很眷顾这位飞不好编队的“菜鸟”。
1月31日的一次空战中,蒋道平又掉队了。正发力追赶编队之时,遇到了一架同样掉了队的美军飞机。
那位美军飞行员可能昏了头,根本没分清敌我,还摇晃着翅膀示意蒋道平一同编队。蒋道平老实不客气地贴了过去,突然开火,三次开炮将敌机打得凌空开花。
到1953年3月时,蒋道平已经击落、击伤了4架敌机,可编队还是经常出问题。空15师把他送到了沈阳的军用机场,跟着抗美援朝空战战绩最好的空3师教官“补课”。
空3师的领航主任叫张滋,是第一批参加对美空战的飞行员。听说蒋道平的战绩先是一惊,继而亲自带着蒋道平飞了一圈,着陆后,张滋对蒋道平说:“这还有啥学的,你完全能单飞了,回去吧。”
王牌对王牌
4月12日7时35分,蒋道平在团长樊玉祥率领下,12架战斗机编队,按空联司令部的命令飞向龟城、清川江地区上空,其作战任务是保护水丰发电站和鸭绿江大桥。
按照地面指挥所指示的航向、高度,编队飞到龟城附近上空以后,蒋道平搜索敌情时没有注意到编队转弯,转眼一看自己又成了单机。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他发现一个敌机大机群正迎面而来。敌机每批4架,一批接着一批向北飞,总数有三十多架。
蒋道平和敌机机群不在同一高度,又有些薄云作掩护,因而并没有被发现。即使被敌机发现了,这样的大机群显然是有重大战斗任务,不会和途中遭遇的一架单机纠缠。
蒋道平远远地掉头,跟在敌机机群后面,等候着狩猎的机会。
蒋道平曾回忆,当时自己的飞行技术差,打下敌机全凭射击技术过硬,这话里多少有些谦虚的成分。在4月12日这天的空战中,单机面对三十多架敌机还敢发起攻击,足以说明他的胆量。耐心地寻找机会而不是贸然“单刀赴会”,更说明他胆大心细,有勇有谋。
蒋道平很清楚,敌机不会一直往北飞,在中朝边境之前总会转弯。他就等着那个时刻,切半径过去,半路截杀。
果然,在视线所及之处,最后两架敌机开始转弯。蒋道平压下机头,猛冲过去。
距离被很快拉近,蒋道平用瞄准光环套住了后边的敌僚机。射击距离进入800米时,他狠狠地按下了发射按钮。这几炮并未击中,那架僚机做了一个机动规避动作,慌忙逃走。蒋道平没理他,迅即又套住敌长机,在距离600米处三炮齐发、连续开炮,直到把这架F-86打得冒起了黑烟。
此时,航空时钟的指针指向了7时55分,地点在朝鲜龟城的上空。
那架敌机歪着身子,飞向黄海海面。飞行员不久跳伞,飞机直落海里。蒋道平只有单机一架,也不恋战,击落敌机之后马上拉起,蹿升至万米高空,随即返航。
蒋道平1953年4月12日清晨击中的这架F-86飞机,当时经过胶卷判读、过程核实等程序,由空15师上报空联司(中苏朝空军联合司令部)战果评审委员会确认为击落战果,存入空联司档案。
秦长庚告诉记者,空战发生在天上,往往是战机捉对厮杀,战果的判定远比陆战复杂,也更为严谨细致。评判空战战果要通过飞行员自述、射击胶卷记录、其他飞行员见证、敌机残骸等多个途径来互相印证。最客观直接的依据是射击胶卷。
战斗机机炮有一台同轴同步的照相机。机炮开火的同时,照相机就开始连续拍照。空战中的战机都是在高速飞行、大幅机动,照相机快门开合的瞬间,不一定恰好能拍到炮弹击中敌机或者敌机凌空开花的画面,这时候就需要经验丰富的判读员,通过弹道和敌机的飞行轨迹来判断能否击中。
1954年,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空军组织战果评定组对当年各师战果申请报告做了再一次的审定。评定组的负责人就是不久前刚逝世的志愿军空军一级战斗英雄刘玉堤中将。抗美援朝期间,他一个人就击落击伤了8架美军飞机,开创了一次空战击落4架敌机的经典战例。
蒋道平在1953年4月12日击落的敌机,只是被当成一次单纯的击落战果记载下来,为他增加了一个击落数。按照美军的评价方式,蒋道平击落了五架敌机,晋身王牌飞行员之列。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被击落、跳伞的飞行员竟是美国空军响当当的王牌——麦克康奈尔。两个王牌之间的这次交手,几十年不为人所知。
秦长庚说,在此之前,志愿军空军已经击落了两个美军王牌飞行员,也就是众所周知的张积慧击毙的戴维斯、韩德彩击落的费席尔。这两个美军王牌飞行员的身份之所以当时就得到确认,有很大程度的巧合。戴维斯被击毙后,飞机残骸和他的身份牌被朝鲜民众发现并上交。费席尔是在中国领空被击落,他跳伞后正好落在了空15师的机场,当场被俘。
“如果麦克康奈尔的飞机残骸当时被找到,也早就确认他的身份了。”秦长庚说。美国飞行员喜欢在自己的战斗机上涂刷个性化标志或图案。麦克康奈尔把妻子的名字漆到了飞机上,称自己的飞机“布奇号”。可惜这架飞机掉到了海里,麦克康奈尔又被美军直升机很快救走,使得志愿军一时无从获知其身份。
直到39年之后,秦长庚、沈自力、邵福瑞等人为筹建抗美援朝空军馆整理史料,才把蒋道平和麦克康奈尔联系起来。基于对战绩核实的严谨态度,空军并没有马上确认是蒋道平击落了麦克康奈尔,蒋道平本人对此也是毫不知情。
又是8年过去,另一位研究者通过麦克康奈尔被击落的细节,找到了蒋道平。
迟来48年的战绩
2000年6月中旬,早已离休、身在上海的蒋道平接到了一个北京打来的电话。电话那端是军事科学院研究员陈宇。
陈宇当时正在撰写一篇抗美援朝的纪念文章,也是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偶然看到了《朝鲜战争中的远东空军(1950—1953)》中记载的救援被击落的王牌飞行员麦克康奈尔一事。
为确定击落麦克康奈尔的飞行员,陈宇先是前往丹东抗美援朝纪念馆查找资料,他看到的只是空军馆中陈列的击落麦克康奈尔的战绩,仍未明确究竟是谁击落了他。不过,陈宇很快找到了秦长庚,并得到了当年秦长庚向空军司令部提交的报告。
结合自己搜集的资料,陈宇也认为就是蒋道平击落了麦克康奈尔,他决定向蒋道平本人核实此事。不过,起初他并没有透露任何有关麦克康奈尔的消息。在电话中,陈宇只是请蒋道平回忆1953年4月12日的空战情况。
蒋道平非常爽快地写了一篇当天的战斗回忆,还专门手绘了一幅作战示意图,一同寄给了陈宇。
蒋道平47年后的回忆,与陈宇查阅的空15师作战记录一模一样。他马上兴奋地再次给蒋道平打了电话:那天您击落的是美国空军的首席三料王牌飞行员。
在军事科学院研究员之外,陈宇还有一个身份是《军事历史》杂志主编。“抗美援朝中蒋道平击落美军首席三料王牌飞行员”很快成了众多媒体争相报道的新闻。
另一边,空军司令部也加快了对这一战绩的确认步骤。
时任空军作战部部长马健亲自找到秦长庚,详细了解了1992年挖掘这段史料的经过,并调阅了相关的史料和专题报告。随后,作战部召集1992年参与挖掘此事的相关专家召开座谈会,数天后,又邀请当年确认战绩判读组负责人刘玉堤和参加过抗美援朝空战的飞行员、指挥员再次座谈。
空军司令部确认究竟是谁击落了麦克康奈尔,比媒体要慎重严谨得多。
根据当年空联司的战果记录,1953年4月12日这天,共有4架美军飞机被击落,其中两架是空15师蒋道平和马建中的战绩,另外两架是前苏联空军击落的,并不像媒体所说“当天前苏联空军没有取得战绩”。
而近年来解密的前苏联档案,对这一天的前苏联空军战绩还分别有击落四架、五架敌机的几个版本。在不同时期的记载中,击落麦克康奈尔的功绩曾分别算在两个人头上:苏军第32歼击机师第224歼击机团多罗申科和第913团王牌飞行员费多列茨。
前苏联档案中的记载有其自相矛盾之处,但这些真假难辨的记载,对中国空军确认蒋道平击落麦克康奈尔形成了极大干扰。
最终的确认依据,在志愿军空军战果统计的原始档案里,1953年4月12日蒋道平的战果认定表上这样一句评定:“经查友军当时没有击落敌机。”
这是当时认定蒋道平击落敌机的重要依据,也成了48年后认定他击落麦克康奈尔的最重要依据。
中苏朝空军联合司令部的原始记录与志愿军的战果统计在作战时间、空域、战果、自身损失等内容上都是一致的。
“友军”自然指的是前苏联空军,“当时”指的是1953年4月12日7时55分。
这一天,麦克康奈尔是在清晨于龟城上空被击落的;
这一天,前苏联空军的击落战果是在中午和下午;
这一天,地面高射炮部队没有击落敌机的记录。
2001年10月29日,空军司令部以公函的形式,确认蒋道平击落了麦克康奈尔,战功尘封48年后终于辉耀彪炳。
在这封确认战绩的公函中,空军司令部使用的是非常严谨准确的措辞和定义:“根据已掌握的史料和有关老同志的回忆,经空军党委常委研究,同意确认您在抗美援朝战争期间,曾于1953年4月12日,在北朝鲜龟城附近空战中,击落了美国空军第51联队16中队王牌飞行员约瑟夫·麦克康奈尔的飞机。”
麦克康奈尔被击落时,他已经取得的战果是击落了9架米格飞机,因而还只是“一料”王牌。据此,空军司令部确认蒋道平击落的麦克康奈尔是王牌,而非首席三料王牌。
那一天,麦克康奈尔被美国直升机救走,休养了将近一个月后再度参战,之后又击落了7架半(半架指的是与其他人共同击落,不能明确战绩归属),这才第一个达到了三料王牌。
鉴于美军王牌飞行员不断被击落,美国军方为了避免影响士气,即下令实施王牌保护计划。1953年6月1日,麦克康奈尔与晚他几天达到三料王牌的第4联队飞行员费尔南德斯一起被送回美国。
回国后的麦克康奈尔享尽殊荣,被授予十字勋章和银星勋章,得到美国总统接见和媒体大力宣扬,出版了个人传记并拍成电影,成为了家喻户晓的英雄。
令人唏嘘的是,麦克康奈尔驾着F-86功成名就,最终也死在了F-86之上。回到美国刚刚一年,1954年的8月25日,麦克康奈尔试飞最新型的F-86H。这是F-86机型最后量产、也是性能最强悍的型号——可以投放战术核武器。试飞过程中,飞机失控,麦克康奈尔跳伞。这一次,他没有落到海面上,因为跳伞离地过近而坠地身亡。
而蒋道平在击落了麦克康奈尔之后,一直没有离开战场,直到《朝鲜停战协定》签订。6月27日,蒋道平取得了最后一次空战战果,击落、击伤各一架。参加抗美援朝的一年时间里,他共击落敌机五架、击伤两架,成为志愿军空军击落F-86最多的飞行员。
回国后,蒋道平历任空军师长、副军长等职,1983年离休,定居上海。这位中国空军的王牌一生豁达低调,甚至不太为人所知。在击落麦克康奈尔一事被发掘之前,蒋道平最被外界关注的一次是因为干起了“清洁工”。
上世纪80年代,离休后的蒋道平牵头,和十几位离退休老军人一起参与上海同济大学的卫生工作。他负责11幢学生宿舍楼的卫生清理,被学生们称为“扫帚大叔”,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位曾任副军长、叱咤风云的英雄飞行员。
2010年5月,蒋道平因病逝世,享年80岁。
天空中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他已飞过,给军史铭刻下一份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