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回忆鲁南会战:如何兰陵北痛歼快一纵

1946年12月26日,粟裕命令华中野战军一师一旅立即撤离苏中,北上山东,参加鲁南战役,歼敌快速纵队。我华中野战军是在连续取得苏中七战七捷战役和保卫涟水、盐城战斗胜利后而撤退山东的。当时,有相当一部分指战员对撤离思想转不过弯来。华中野战军多数是苏中子弟兵,在刚刚打了胜仗之后,就撤离自己用生命和鲜血保卫过的土地,使养育自己的人民群众遭受*军队带来的可以想象的灾难,有些想不通。“天天打胜仗,天天向北跑”,战士们边走边发牢骚。根据这种情况,我们旅、团领导*都纷纷下到连队,边走边动员,做耐心细致的说服教育工作。部队进入山东境内后,我们又提出“向山东野战军老大哥学习!”“向山东人民群众学习!”“打好入鲁第一仗,为我旅争光”等口号,激励指战员要戒骄戒躁。部队经过七天的夜行晓宿,隐蔽疾进,于1947年1月1日进至山东郯城以南,协同各兄弟部队完成对鲁南之敌的包围。

鲁南守敌共四个整编师和一个快速纵队,约十个旅的兵力。其中整编第二十六师、第一快速纵队共约四个旅驻向城、卞庄地区;整编第五十一师驻向城西之枣庄一线;整编第三十三军率整编七十七师整编五十九师驻向城南之台儿庄地区。我华野与山野集中了27个主力团计四倍于敌的兵力,分成左、右两纵,拟聚歼敌整编二十六师和快速纵队。我旅任务是攻占洪山镇、兰陵以切断敌整编二十六师和台儿庄之敌的联系,尔后,向北攻击,协同友邻歼灭快一纵及整编二十六师。敌第一快速纵队系机械化部队,于1946年七八月间成立,在蒋军中地位颇高,该纵队坦克营更是纵队的支柱,由蒋介石的儿子蒋纬国亲自指挥,是蒋军唯一的美国坦克装备营。坦克营辖六个连,其一、二、三连各有美式中型坦克17辆,另有补给连装备汽车80辆和炮兵连、直属连,自称是精锐的机械化部队。他们曾在印缅作战三年,连战连捷,还在比加打垮过日本有名的第八师团,美国人对他们也很赞赏。我旅到达郯城以南后,副师长陶勇命令我旅隐蔽插至鲁坊、卞庄间,攻占洪山镇、兰陵镇,封闭战役合围口,断敌退路,然后在王家庄、小仲村一线伏击敌快速纵队。陶勇指着地图问:“张旅长,怎么样?”我忙回答:“请放心,上级怎么布置,我们就怎么打,保证完成任务。”但是第一次对敌机械化部队作战,既无经验,装备又差,怎样完成这一艰巨的战斗任务呢?我们把营以上*找来,让大家出主意、想办法,大家在会上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开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跑?没打过坦克,可见过坦克那玩意儿。”

“在阵地前沿可挖个陷阱,那大家伙摔到坑里不就爬不起来了!”

“我看还要把坦克放近了打,近了坦克上面的炮对我就发挥不了作用。”

“放近了可不行,那是铁家伙,刺刀捅不进,从你身上爬过去,能把你碾成肉泥。”

“我看你真是死脑筋,放近了,我组织突击队爬上坦克,从它天灵盖往里放手榴弹,它还不死?” “旅长,能不能给我们一点炸药?”一个营长问道。

我们从苏中出发长途行军都是轻装,没有带炸药。我忙说:“炸药没有,地雷有几枚。”

“有地雷也行,埋在坦克必经的路上,把它送上天......”

真是柴多火焰高,人多主意多。同志们在会上提了不少的好办法。我把大家的意见集中起来后说:“这一仗打快速纵队,实际是打坦克!我们*要下定决心,非打好不可,回去给部队好好作动员,不要怕坦克,这家伙看上去凶,也有弱点,要放近了打,近了它的炮不能向下打,不能向侧面打,只要把坦克打坏了,后面的步兵就好办了。”我们同时要求各营组织一个反坦克分队,并把特等射手组织起来专打坦克瞭望孔。会议结束后,各团还请了解坦克性能特点的同志,向部队进行介绍,发动群众,献计献策。于是一股“打敌机械化,活捉铁乌龟,全歼快一纵”的战斗热情遍及全旅。

二日晚,鲁南战役攻击开始。我旅神速插至鲁坊、卞庄间,攻占了洪山镇、兰陵镇,按预定计划封闭了战役合围口,彻底割断了敌整编二十六师与整编三十三军的联系。全旅立即向北发展进至王家庄、小仲村一线。由于我军行动隐蔽神速,也由于老根据地的群众和民兵对敌严密*了消息,该行动敌人毫无察觉。

王家庄是一个大庄子,有几百户人家。到达村里后,我立即带领三个团长到村庄附近的一个小山顶上察看地形:村庄正东面是一大片开阔地,便于敌人机械化部队行动,如果山野和华野从北面和东面压下来,这里是敌人机械化部队撤退的最理想的道路,要在这里堵截敌人,特别是堵截敌机械化部队,任务是非常艰巨的。在分配任务时,团长们都要求把最艰巨的任务分给自己的团,完成正面堵截的任务。最后,我们把正面堵截的任务交给了主力团三团,一、二团配置在村庄两翼,在友邻之配合下,部队摆成了网袋形。此时,我山东野战军和华中野战军组成的左、右纵队,分别从北面和东面向敌人发起了进攻,迅速夺取了青山石城岗阵地和塔山阵地。三日下午,敌人有一个团的兵力从葛老崮向我王家庄一线退却,敌人根本没有料到王家庄已被我占领,当敌进至三团阵地时,三团一、二营突然开火,打得敌人措手不及。敌人的队形完全乱了,前挤后拥,狼狈不堪。我乘胜出击,歼敌一个营,余敌顺着来路退回去了。

天慢慢地黑下来了,敌人对我阵地进攻停止了,但北面、东面的枪炮声仍然震撼着大地,战斗正在激烈进行中。根据情况判断,敌挡不住我左、右纵队的攻击,兰陵会成为敌撤退的必经之地,敌为摆脱被我全歼的命运,一定会依仗其机械化的优势,以坦克为前导,不顾一切代价,向我旅方向突围。为了扎住袋口,彻底消灭敌人,我命令部队连夜构筑阻击阵地和防坦克壕,组织反坦克火力。

半夜时分,天阴了起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从旅指挥所来到前沿阵地,部队已在村庄前构筑了工事和防坦克壕,在敌坦克必经之路埋设了地雷,堆积了大量柴草,设置了反坦克支撑点。我来到战壕里,只见战士们有的在加固工事,有的在捆扎集束手榴弹。我们的战士确实是好样的,自从撤离苏中十多天来,部队不是行军就是打仗,没有吃过一顿好饭,睡过一次安稳觉,大家的眼睛都布满血丝,但是,同志们仍然精神抖擞士气高昂。战士们见我来到他们面前忙站了起来,我招呼着大家:“同志们辛苦了!”

“首长辛苦!”战士们齐声回答。

“辛苦”,这在当时真不是一句客套话,而是战争生活的真实写照。但为了解放全中国,全体指战员们甘愿吃尽天下苦,有的甚至不惜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我示意大家坐下来后,问:“同志们,有没有信心打坦克?”

战士们忙回答:“首长,我们向你保证,这一仗一定能打好,虽然我们过去没有打过坦克,这次一定要和坦克好好较量较量。”

“好,希望你们下决心,不要让坦克跑掉一辆!”

一个战士问:“旅长,打掉几辆坦克才能给我们记功?”

“打一辆坦克就可以报功。”我回答大家。

一个调皮的战士跑到我跟前,摸着我身边的卡宾枪说:“旅长,我不要别的奖励,我打下坦克只要你奖励我这支卡宾枪。”

全旅的战士们差不多都知道我有一支心爱的美制卡宾枪,那是在苏中战役中打敌人缴获的,它与我形影不离,我拍着那战士的头说:“只要你捉到蒋纬国,我一定奖给你。”

“真的!”他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那时,我们的官兵关系真好啊,可以说比亲兄弟还亲。

我在战壕检查中,还碰到好几处老乡给部队送去煎饼和开水。那时我们都是走到哪里,就由哪里的地方*和乡亲们供给粮食。但山东的老乡更使我们感激,他们对我们华中野战军(那时华中野战军仍穿新四军的灰色制服,山东野战军穿八路军的黄色制服)更比亲人还亲,部队需要什么只要老乡家有的,他们不说二话立即给部队送去。当部队需要大量柴草在前沿设置障碍的时候,他们连夜将柴草送到前沿阵地。担架队更是冒着枪林弹雨,抢救伤员,有不少人为抢救伤员而光荣牺牲了。我默默地望着他们递给战士们一卷卷煎饼和大葱,心里念叨着,我们是不会忘记你们的。

三日晚上,经过我兄弟部队奋勇作战,敌整编第二十六师已被分割歼灭,敌快速纵队陷于重围之中。

四日上午八时,敌一个团的兵力向我三团阵地作试探性的突围,在我旅及友邻的夹击下,歼其两个营。午后,天下起了雨雪,老天爷帮了我们大忙。干燥的泥土被雨雪渗透后,粘胶一样,一脚踩下去,已润湿的泥土立即与下面干燥的泥土分家,当把脚提起来时,就好像穿了个泥靴,走都走不动。敌快速纵队为突出重围,竟不顾天时地利,以坦克为前导,汽车步兵随后,冒着雨雪,像一群马蜂,倾巢而来。“轰隆隆”的坦克的轰鸣声震人耳膜,大地颤抖。敌坦克上的火炮不时地发射,炮弹在我阵地上不断地爆炸着。为了不让敌坦克上的炮火发挥威力,我命令各团要沉住气,把坦克放近了再打。三百米、二百米,当坦克行进到距阵地只有一百多米时,我命令三团各种反坦克武器同时开火,同时命令一、二团从侧翼猛攻敌步兵,切断敌步兵与坦克的联系。敌人的先头坦克被我击毁后,堵塞了前进的道路,迫使后续坦克汽车慌不择路,竟从两旁田野夺路逃跑。路的两旁恰是一片沼泽地,一时间敌坦克汽车陷入泥泞之中,只听发动机响,不见坦克动。各营打坦克突击队的战士纷纷冲上前去,爬到坦克上。有的摔下来,其他战士又飞速冲上去,爬上坦克掀开盖子,把集束手榴弹投进去。敌人就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棍,指挥着坦克向三团阵地冲来。三团一面点燃了阵前的干柴,燃起一片熊熊烈火,使敌坦克不敢接近,一面依托阵地和村庄,用猛烈火力,分割了敌步坦之联系,对敌发起冲击。此时,我左、右纵队从四面八方猛压过来,敌人就像一群没头的苍蝇.前进被阻,后退无路,左右被夹,乱成一团。激战至下午三时许,除七辆坦克逃至峄县外,全副美械装备的整编第二十六师和蒋介石苦心经营的第一快速纵队三万余人全部被歼。

此战,我旅俘敌2784人,缴获坦克七辆以及大批汽车、山野炮等各种武器装备。部队得到了新的锻炼,初步取得了对敌坦克作战的经验,增强了我们以步枪、手榴弹打败敌坦克、大炮的信心。

鲁南大捷后,陈毅赋诗一首以志庆贺:

快速部队走如飞,

印缅归来自鼓吹。

鲁南泥泞行不得,

坦克都成废铁堆。

快速部队今已灭,

二十六师汝何为?

徐州薛岳掩面哭,

南京贼蒋应泪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