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新闻稿”的泄露为何导致明王朝覆灭?

陈新甲因为着急上朝议事,就将信件随手放在几案之上,他的书童误以为是“塘报”(抄送诸臣的报告),未请示陈新甲就开始抄传,并拿到当时的*机关报《邸报》上发表了!这一下可惹了大祸,本来是保密的议和经过,一下子被群臣百官览阅,朝野为之哗然。

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明、清都在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议和上大做文章。明、清之间存在着议和成功的可能性吗?回答是肯定的。但是,一篇可以改写明朝历史的救国良机,却因为一个人的不谨慎、一篇未经审核就发表的新闻稿以及崇祯皇帝的死要面子,而眼睁睁失去。议和之事最终也只能草草收场。

真诚议和的皇太极

一直以来,皇太极都以议和为话题,与明王朝不断周旋,在战与和之间纵横捭阖:议和是为了选择更有利的时机发动战争,而战争又是为了能够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促成双方的议和。

但皇太极屡次提出议和,并不完全是出于兵不厌诈的军事考虑,可以说在特定的一段时间内,他的议和举动还是具有相当的真诚成分的。

曾经努尔哈赤一直希望明廷封其为王,以号令东北各少数民族。皇太极的实力虽然比努尔哈赤大为增强,但也一直希望同明朝保持友好,发展贸易。即使在攻明战争屡次胜利时,他在议和文书上也低明皇帝一字书写,并接受了明廷要其遵明正朔、取消“伪号”的要求—在尚未达成议和协议之时,不书天聪年号只写干支。当其羽翼已丰,多次攻入内地,明朝已无法招架之时,他仍然多次发布告示说,愿与明友好、议和。皇太极还把征战中抢夺来的原明朝发给海西女真四部及蒙古诸部的敕书(实即与明的贸易许可证),一直保存到崇祯十二年(清崇德四年1639年),表明了他要与明朝发展贸易的愿望。由此可见,明清之间原本是存在着议和成功的可能性的。

用款封王并非不可行

当然将这种可能性变成现实,明朝需要付出必要的代价,即承认后金(清)实体的存在,划出地区让其统治,封其为王。这虽然损害了明统治者的威望,但却可以平息战火,安定辽东,减少困扰,最重要的是可以确保明朝“天朝大国”的地位。

用款封王的做法,在明朝并不是没有先例。嘉靖年间,蒙古俺答汗出于与明贸易、要求封王的目的攻掠明边境,致使京师多次戒严。明统治者在吃尽了苦头后终于清醒过来,于隆庆五年(1571年)封俺答为顺义王,并封其下各部首领以相应的官职,从而结束了长达几十年的战乱,使边塞安宁数十年。这是以和制叛、以和取胜的先例,对清议和完全可以参照办理。

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杨嗣昌就曾在上疏中指出,俺答犯塞时与今日边峰“前后酷相类”,俺答受封之后,蓟门宣大一带男耕女织,百姓生活十分安定。他认为“我朝抚赏为弱敌之第一策”,是为国家“久远真切之计”。无奈满朝文武之中,持这种见解的人少之又少,而且还不敢公开说出来。

分界而治的主张

皇太极的成熟与稳健,也促使他思考问题比群臣深入一层,比崇祯皇帝高出一筹。皇太极感到,目前内部的稳定局面是因为有明朝这一大敌才形成的,一旦失去这一大敌,清廷内部的稳定和谐将会随之瓦解。只有在取得一些胜利之后,加强内部的整顿和对周边*的驯服,才能维护自己的统治。

明崇祯十五年农历五月,基于对敌我形势的分析,尽管崇祯皇帝不伦不类的“议和信”让皇太极看了很不爽,但皇太极还是委曲求全,热情地接待了马绍愉等来使,给予他们优厚的赏赐。经过半个多月的谈判磋商后,农历六月三日,在马绍愉等人离开盛京时,皇太极派官将他们送到15里之外设宴饯别,并命军士将使团护送到明朝控制的连山(今连山区)境内。

皇太极给崇祯皇帝写了一封长信,托马绍愉转呈。信中,皇太极在追溯了后金(清)与明朝开战的历史渊源后,又谈到尽管清兵已处胜势,但仍愿议和通好。

这封信的内容后来被收入《清太宗实录》得以保存。从行文来看,皇太极的态度比较谦恭,在一番客套话之后,皇太极提出了不算苛刻的停战四项条件,字里行间完全没有威胁的意味。

尽管如此,皇太极对明朝的诚意并没有信心,他在信的末尾发出了最后通牒:“若不愿和好,再勿遣使致书……约九月不至则治兵。”言外之意,和谈一旦无望,只有兵戎相见了。

坏了议和的新闻稿

当马绍愉返回京师,将议和的情况写成书面材料呈送给他的顶头上司、兵部尚书陈新甲后,陈新甲因为着急上朝议事,就将信件随手放在几案之上,他的书童误以为是“塘报”(抄送诸臣的报告),未请示陈新甲就开始抄传,并拿到当时的*机关报《邸报》上发表了!这一下可惹了大祸,本来是保密的议和经过,一下子被群臣百官览阅,朝野为之哗然,很多大臣纷纷上书弹劾陈新甲贪生怕死、妥协求全、私定议和条款。

崇祯皇帝极为愤怒,起初他还想袒护陈新甲,并不想追究他的大意泄密,还将大臣们的奏疏压下不发,希望不了了之。但舆论鼎沸,难以平息,迫于言论压力,一向以中兴君主自居的崇祯皇帝在思想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在内心里不愿意给别人留下一个无法应付时局,向“蛮夷”低头的印象,感到议和是自己的耻辱,于是遂将责任一股脑儿地推给陈新甲,降旨责令陈新甲悔过。实际上,崇祯皇帝很信赖很赏识陈新甲,这个处分完全是为了平息朝廷中的舆论,就处罚来看,是十分轻的。

事到如此,虽然议和之事已经不能再提,但陈新甲若能识时务明哲自保,还是可以保全性命和官位的。然而陈新甲明显不够老练,他觉得议和自始至终都是在皇帝的指示下进行的,自己并没有在其中增添什么额外的内容,便有恃无恐,不但“不引罪,反而自诩其功”,还引用皇帝给自己写的敕谕中的话语为自己开脱。崇祯皇帝恼羞成怒,终于下令将陈新甲处死。当年农历九月二十二日,陈新甲走上了西市刑场。

明崇祯十五年是农历壬午年,当年的明清议和因此被称为“壬午议和”。直到亡国的最后时刻,崇祯皇帝才意识到“策辽事者,不宜战而宜和也”。可惜这只能是后知后觉,已经于事无补、无法挽回败局了。

盲目自大的大明官僚

其实,明朝在与后金(清)的军事对峙中,不是没有看到议和的好处,也不是没有采取议和行动,但最终,议和却为自己所破坏,使明遭到后金(清)更大规模的进攻,终于一败而不可收拾。这是一种奇怪的结局,也是多种因素汇集的必然归宿。

明廷上下缺乏议和的大环境与气氛。明朝始终未给议和创造必要的条件,主持议和者包括皇帝在内从未展开有关议和大政方针的讨论,也未纠正一直批驳的一些模糊认识及错误论调,以统一朝臣的思想。相反,传统的所谓天朝大国不可冒犯的习惯思想始终占据上风。朝野上下一直坚定地认为后金(清)是国贼是凶寇,必欲大彰挞伐,翦除之,决不与其言和。所以议和伊始,便遭到不断的围攻和咒骂。议和被斥为“顿忘国贼”“损威辱国”“诅师养寇”,是“祸胎”,将“酿无穷之衅”。

在这样一种氛围中,主持议和的人无一不身负恶名:袁崇焕终以“谋款通敌”之罪被磔;支持袁崇焕的阁臣钱龙锡也以“密谋主款”之罪长戍不赦;杨嗣昌主持议和,弄得举朝哗然,群起而攻之;而陈新甲与清议和事暴露后立遭杀身之祸。这种攻击、反对议和的声浪持久不衰,形成了一种强大的舆论压力。在这种压力下,任何正确的议和主张都难以畅行。如果说袁崇焕进行议和时,对“上章累累”的反对议和的呼声,尚能镇定坚持,并表示“不讳言”自己的议和主张,那么他身后的主张议和者在不断高涨的反议和声浪中就越来越不敢公开自己的观点了。

杨嗣昌本是坚定的主和派,他曾连续上疏阐述议和主张,坦率表明自己的“体国”之心。尽管他的议论剀切透辟,文情深挚感人,但却不敢也不能公开。当主战派攻击他“主抚”是订城下之盟,大唱出战高调时,他竟不敢针锋相对地予以驳斥,反而违心地加以否认,说“从无抚说,毋以长安蜚语陷人”,表现得十分软弱。在这种“议和即误国”的叫嚷声中,出现了“一日不战”便“流言四起”的局面,主和派一直处于被动、受误解、受谴责、遭围攻的境地。

明朝的政治家们在议和问题上大都缺乏冷静的思考,而存在不切实际的想法。他们始终放不下天朝大国那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架子,以为议和便是向对方乞和。

死要面子的崇祯皇帝

崇祯帝在议和问题上表现得更为恶劣。

兵部尚书陈新甲于崇祯十五年与清的议和,完全是在崇祯帝的直接指挥下进行的,这是因为明王朝已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以和议委新甲,手诏往返者数十,皆戒以勿泄”。但议和之事泄露后,明廷群臣激愤,以“堂堂天朝,何至讲款”交相攻击陈新甲,甚至将清兵入关杀掠,地主、官僚、兵丁狼狈逃亡、百姓*,一股脑儿地算在陈新甲的账上。此时的崇祯帝,却马上换了一副面孔,“降严旨,切责新甲,令自陈”。最后又以陈“戮辱我宗藩”的罪名将其诛杀。崇祯帝采取这种杀替罪羊的办法,虽然保全了自己的面子,却又一次关上了本是由他授意打开的明清议和的大门。

而原本这扇大门另一边的皇太极,对议和还是抱有诚意的,他甚至已经初步划定了两国的边境线,只等明朝的皇帝点头,就可鸣金收兵,各安其政了。而边境一安,无后顾之忧的明廷则可以腾出大量镇守辽东的精锐兵力来对付农民起义。取出了辽饷,财政方面也可以在沉重的负担下略缓一口气,至少败亡时间可以后延几年,甚至可以力挽狂澜,转危为安,因为明朝在江南的统治*一直很强。

然而这时的崇祯帝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他将为自己的出尔反尔和丧失议和时机而付出沉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