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迷玄修的“中材之主” 为求长生却致重病缠身

如果你看到这样的文字:“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直觉反应那肯定是道士的名号。有所不知的是,拥有这个头衔的并非一般道士,而是嘉靖皇帝朱厚熜。《明史》对他的评语还算比较客气,称他为“中材之主”。孟森《明史讲义》对他的评价是:“终身事鬼而不事人”。在这点上简直无人能及,岂是“中材”而已。

如果你看到这样的文字:“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直觉反应那肯定是道士的名号。有所不知的是,拥有这个头衔的并非一般道士,而是嘉靖皇帝朱厚熜。《明史》对他的评语还算比较客气,称他为“中材之主”。孟森《明史讲义》对他的评价是:“终身事鬼而不事人”。在这点上简直无人能及,岂是“中材”而已。

读者诸君可能会说,按照宗教信仰*的观点,皇帝崇信道教似乎不必非议。其实史家非议的并不是宗教信仰,例如谷应泰对于“世宗崇道教”有这样的说法:“因寿考而慕长生,缘长生而冀翀举……及其末年,犹饵丹药,盖游仙之志久而弥笃。”

这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痴迷于道教斋醮,一味向玉皇大帝献“青词”(写在青藤纸上的颂词),不但自己痴迷于此,还鼓动大臣专心致志撰写“青词”,培养了一批精于此道的“青词宰相”(如夏言、顾鼎臣、严嵩、袁炜、李春芳等)。二是在道士邵元节、陶仲文之流的指导下,为了自己的“养生”,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热衷于“采阴补阳”(即与童贞处女相交的“房中术”)。

道家“养生”理论在明中叶的上流社会风靡一时,《金瓶梅》中的西门庆就是一个典型代表,不过和朱厚熜相比稍显逊色。为了延年益寿,他把豆蔻年华的宫女作为“采阴补阳”的工具。日复一日的“采阴补阳”,必须不断服食道士们为他炼制的“房中药”(春药)。这种药称为“红铅”,它的奥秘正如《万历野获编》所说:“用红铅取童女初行月事,炼之如辰砂”。无怪乎历年陆续进宫的少女数以千计,原来她们既是“采阴补阳”的工具,又是“供炼丹药”的原料,最终都成了朱厚熜的“药渣”。

受到朱厚熜双重蹂躏的宫女忍无可忍,终于导致震惊朝野的“谋逆”事件。嘉靖二十一年(1542)十月二十日,朱厚熜夜宿端妃曹氏宫中,宫女杨金英等人,乘朱厚熜熟睡之机,用绳索套上他的头颈,想把他勒死。或许过于紧张,或许操作不当,打了一个死结,并未致命。参与此事的宫女张金莲知道事情不妙,溜出来报告皇后。

皇后火速赶到,解开绳索,朱厚熜得以苏醒。皇后立即命令太监张佐等人逮捕宫女,严刑逼供幕后主使人。其实那是宫女们的自发行动,并无主使人,皇后却假公济私,以“首谋”罪牵连宁嫔王氏,以“预知”罪牵连端妃曹氏,把端妃、宁嫔以及杨金英等,不分首犯从犯,一律凌迟处死,枭首示众,她们的家属,十人斩首,其余的发配功臣家为奴。

朱厚熜大难不死,说起了风凉话:“朕非赖天地鸿恩,遏除宫变,焉有今兹!”嘴上讲着“天地鸿恩”,内心深处却惊悸得很,朱厚熜匆匆忙忙搬出了大内,移居西苑。此后更加潜心玄修,一直到死都执迷不悟地和道士们混在一起。

最早获宠的是龙虎山上清宫道士邵元节。嘉靖三年(1524),朱厚熜在乾清宫便殿接见他,一见如故,命他专门负责斋醮的祈祷、祭祀,封他为“真人”、道教总管,官居二品。嘉靖十五年(1536),皇子诞生,朱厚熜以为是邵元节“祷祀”有功,任命他为礼部尚书,享受一品俸禄。道士出任尚书,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咄咄怪事。三年后,邵元节病死,朱厚熜派太监为之护丧,按照伯爵规格抚恤。

嘉靖十九年(1540),道士段朝用打造银器送给皇帝,说:用来盛饮食或上供,“神仙可致”;但必须深居简出,不和外人接触,才可以炼成“不死药”。朱厚熜大喜过望,当即向大臣们宣布:朕休假一两年,由太子监国(代理皇帝职权)。

为了“不死药”,皇帝居然要休假一两年,满朝大臣惊愕得不知所措,却没有人敢于阻拦。在此紧要关头,太仆寺卿杨最挺身而出表示反对,他说:听到皇上这一谕旨,“始则惊而骇,继则感而悲”,尧舜汤武这些圣贤以为“修养成仙”之事不易得,因为不易得,所以不学。希望皇上“不迩声色,保复元阳,不期仙而自仙,不期寿而自寿。黄白之术,金丹之药,皆足以伤元气,不可信也”。说得入情入理,朱厚熜听了竟然暴跳如雷,把他关入锦衣卫镇抚司诏狱严刑拷讯,致使杨最瘐死狱中。

迫于舆论压力,朱厚熜不得不放弃休假一两年的想法,却耿耿于怀。不久监察御史杨爵支持杨最,批评皇帝“经年不视朝,日事斋醮,工作烦兴,严嵩等务为谄谀”。朱厚熜压抑的怒气顿时爆发,命锦衣卫镇抚司严刑搒掠,打得他血肉狼藉,几次濒临死亡。户部主事周天佐、陕西巡按浦铉为杨爵申辩,也先后被他的御用特务机构活活折磨而死。

道士陶仲文由他的师父邵元节引荐,来到皇帝身边。嘉靖十八年二月,他跟随皇帝朱厚熜南巡来到河南卫辉,一阵旋风吹来,朱厚熜询问是何征兆?陶仲文回答:“主火。”当晚果然行宫发生火灾,朱厚熜佩服得五体投地,授予他“秉一真人”的称号。

自从移居西苑后,朱厚熜夜以继日地醉心于“求长生”,不理朝政,也不和大臣接触,唯独与陶仲文朝夕见面。每次接见,不仅赐坐,而且从不直呼其名,尊称为师,赠与礼部尚书,以及少师、少保、少傅(即所谓“三孤”)头衔。史家称:一人兼领三孤,整个明朝只有陶仲文而已。这个黄梅县吏出身的道士,不到两年就登上“三孤”,恩宠超出了邵元节,从而带动了谄媚取容的小人顾可学、盛端明。顾、盛二人炼制“秋石”,献给皇帝,说可以“却病延年”,朱厚熜服用以后,感到颇为灵验,越级提拔他们为礼部尚书。所谓“秋石”是用童尿提炼而成的“春药”,颇为灵验的并非“却病延年”,而是“房中术”。正如《万历野获编》所说:“名曰长生,不过供秘戏耳。”所谓“秘戏”,是当时人对“房中术”的一种雅称。

陶仲文的得宠,使得大批道士进入宫中,个个都以“烧炼符咒”投皇帝之所好,红极一时,然而不久就身败名裂。唯独陶仲文“恩宠日隆,久而不替”。嘉靖三十九年十一月,陶仲文病死。《明通鉴》这样写道:“(陶)仲文以方术事上,被恩宠不次迁擢,前后几二十年……恩礼有加,自来方士所未有也。”

另一个道士蓝道行的手法更胜一筹,把法术用于干预朝廷政务。唐鹤征《皇明辅世编》说,内阁次辅徐阶知道皇上宠信蓝道行,重大朝政都向他咨询,便和他结交成为密友,利用他来扳倒严嵩。嘉靖四十一年五月某一天,皇帝向蓝道行提问:今日天下为何不能治理?蓝道行扶乩,代表神仙回答:原因在于,贤能者不能进用,不肖者不能屏退。皇帝问:谁是贤能者,谁是不肖者?神仙答:贤能者是内阁辅臣徐阶、吏部尚书杨博,不肖者是严嵩父子。皇帝再问:我也知道严嵩父子贪赃枉法,念及他们奉承玄修多年,姑且容忍。而且他们果真是不肖之徒,上天真君为何不震怒,予以严惩?神仙答:严世蕃恶贯满盈,本应严惩,由于他在京城,上天恐怕震惊皇帝,如果把他发配到外地,便可以让他粉身碎骨了。扶乩完毕以后,蓝道行马上把这一机密情况通报徐阶。徐阶深更半夜派人通知御史邹应龙撰写奏疏,弹劾严嵩父子。次日清晨皇帝看到这份奏疏,当即下旨:勒令严嵩退休,严世蕃流放边疆。

严嵩罢官以后,朱厚熜常常追思他赞襄玄修的功劳,心境忽忽不乐,对首辅徐阶等大臣说,想把皇位传给太子,自己退居西苑,专心致志祈求长生。徐阶等人赶忙极力劝谏。朱厚熜乘机要挟说:既然你们都不愿意,必须心甘情愿地辅佐玄修不可。又说:如今严嵩已退,他的儿子也已伏罪,再有大臣说三道四,连同邹应龙一并斩首。

机敏的严嵩以为这是一个转机,秘密用重金贿赂皇帝身边工作人员,让他们揭发蓝道行“怙宠招权”等不法行为。朱厚熜本来就心中有气,抓住这个把柄,立即命锦衣卫处死蓝道行。此后,他的玄修更加变本加厉,当时有个道士进献“法书”六十六册,他看了很满意,下令御史姜儆、王大任分别巡行全国,任务是“访求方士及符箓秘书”。晚年的他对朝政愈发倦怠,一心希冀上天眷顾,祈求长生,因此对于“方术”的渴求越加迫切。于是乎引来了“直声震天下”的海瑞上疏。

嘉靖四十五年二月,户部主事海瑞见皇帝久不视朝,专意斋醮,朝廷大臣专心于撰写青词贺表,封疆大吏争先恐后进献符瑞,百般迎合,愤然上疏予以抨击。他直截了当地批评道:“陛下之误多矣,其大端在于斋醮,斋醮所以求长生也……陛下受术于陶仲文,以师称之,仲文则既死矣,彼不长生,而陛下何独求之?”在他看来,陛下早就该“幡然悔悟”,“洗数十年之积误,使诸臣亦得自洗数十年阿君之耻”;“此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释此不为,而切切于轻举度世,敝精劳神,以求之于系风捕影,茫然不可知之域,臣见劳苦终身而无成也!”说得痛快淋漓,逻辑严密,而又措辞委婉,不失分寸。朱厚熜久服红铅、秋石,本来火气就旺,看了奏疏勃然大怒,把奏章扔到地上,命令左右侍从,把他抓起来,不要让他跑了!身边的太监黄锦小声说:此人素有痴名,上疏之前料定必死无疑,诀别妻子,遣散僮仆,抬了棺材来上朝,是不会逃跑的。

后来他和徐阶谈起“内禅”(让位)之事,说:“朕不自谨惜,致此疾困。”总算讲了一句真话,为求长生而导致重病缠身。说这话时,离死亡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