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为人知的抗清名将张苍水 曾与郑成功联手抗清

墓道并不十分深远,不必极目眺望。

在墓前伫立一会儿,返身折回,大约笔直地走上两分钟,熙熙攘攘的南山路顿时在眼前展开,像一扇巨大的舞台,今天的人间剧情正浓烈上演着。7月的太阳像那盏最炙热的射灯,悬挂在舞台的正*,明亮夺目。

再回头,向那并不深远的墓道望去,死于1664年的张苍水,正静静安卧在视线的尽头。

七月,大汗淋漓。

视线尽头,那里,长睡着一个勇敢的灵魂。他死于300多年前,史料记载,张苍水当年是“坐而受刑”。

这等死法,无论对于东方人或是西方人,无论文化背景有多么迥异,都充满了不安与传奇的色彩。不安是源于对死亡本能的恐惧,但为什么这个人敢于这样死去?这,应该属于传奇。

张苍水之墓,安放在南屏山荔枝峰下。现在,这儿早就有了一个家喻户晓的名称,太子湾。

几乎很少有本地人知道荔枝峰这个陌生的地名。

陌生又熟悉的荔枝峰下,安葬着一个勇敢而传奇的人。像哪首歌里面哼唱来着?那么近,那么远。只消走两分钟,墓道之外就是热闹的南山路和美丽的西湖,旅行社的大型巴士每天都在这里互不相让地对峙、见缝插针地穿行。警察们和协警们每天都准时出现在这里,他们都忙碌坏了。对面,雷峰塔畔的电动扶梯的履带,时时刻刻都在滑行,运送着来自各地的观光客。

但只消往回走两分钟,就仿佛能一下走到世界的另一头——安静、肃穆,带着一点儿陌生。那儿,长眠着一个死于1664年的勇敢的将军。

两分钟路程。历史与现实对接的地理距离过于短了啊,那墓道并不深远啊,而探望古人,有时候我们更期待走过极其漫长的甬道,边走边将自己冷却下来,安静下来,老却下来。

两分钟的路程,走得大汗淋漓。深地之下,长眠的将军,铁血而沸腾。

简陋恓惶的“王先生之墓”

“坐而受刑”的张苍水,被清廷戕害后,起初并没有被厚葬,他的友人,那些抗清的义士,迫于形势,只筑了一个最简单的坟墓,以“王先生之墓”做一个简单的记号。

(史载:时人根据张苍水生前的志向,由纪五昌捐金购苍水首级,杭人张文嘉、甬人万斯大、僧人超直将其安葬在西湖南屏山荔枝峰下。初葬时,格于清廷淫威,墓碑只书“王先生之墓”)

但就像埋下一粒势必要破土的种子。

起初简陋的“王先生之墓”,在张苍水身后,经过多次重修。每一次修葺,都是向这个铁血将军的致敬。

就在那个炎热的午后,在墓前伫立良久,在墓道上来回走动,陪同的杭州名人纪念馆沈建中老师说,尽管历史上修葺多次,1992年以前,这里也只是一条泥路,一侧的张苍水祠堂当时是被派出所用作办公场地。1992年,派出所迁走,在原址上重建张苍水祠堂,并修建和扩大了墓道。

从西湖的角度来看,张苍水之墓相对而言,并没有岳飞和于谦之墓来得气派热闹,张苍水的墓向来比较冷清一点。

但对于张苍水来说,能与岳飞、于谦一同安眠在西湖山色之间,也是身后的莫大安慰。历史上,思想家黄宗羲为张苍水墓撰写了《有明兵部左侍郎张公墓志铭》,墓志铭中写道:“北有岳坟,南有于墓”、“同德比义,而相旦暮”。

黄宗羲对张苍水的评价极高,将他的义勇、才情比作宋末的文天祥,感慨其墓又与岳飞、于谦之灵遥相呼应,觉得“这一切都是顺天之意啊”。

不断被修葺的墓、墓道,还有,建立了祠堂

赴死前,张苍水朝温润延绵的吴山方向望去,口念三个字,“好山色”。

铁血将军,离世前,却流露出满腔的柔情。

被记载的张苍水,据称也曾经有过不羁和狂放的青春模样。据说因为豪赌,曾令他的父亲深感失望。

性情与人格的转折点又是在哪里浮现的?

这就是英雄的宿命。他们总与时代相生相伴,英国作家狄更斯写于他的小说《双城记》里那句著名的起首语,似乎就是赠与世上那些英雄的。

是的,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据载:明朝历史上最后一位皇帝——明思宗朱由检18岁登基,整顿了宦官专权的局面,并力图重振昔日大明王朝的雄风,但为时已晚。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间的满洲人开始崛起,而李自成领导的农民起义军也轰轰烈烈,两面夹击之下,1644年,朱明王朝终于灭亡了。张苍水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进入了他的青年时代。在民族危机日益深重的情况下,树起抗清旗帜,成为浙东义师的领袖人物。他与郑成功联手作战,共同牵制清政权的军力。然而,随着南明桂王被害,郑成功、鲁王的病亡,抗清斗争最终走向了低谷。张苍水兵败被俘,被杀害于杭州官巷口弼教坊。)

铁血将军被俘后,由宁波押解杭州途中,一个清兵,半夜为他唱《苏武牧羊》;

临行之日,行刑的刽子手,先向他跪拜;

官巷口一带,刑场四周,已是素衣素服白茫茫一片,到处都是前来送别将军的人们。

遇害后,大思想家黄宗羲曾写下一首七言诗,记述自己寻找张苍水墓的失落与恓惶的心境:

草荒树密路三叉,下马来寻日色斜。

顽石呜呼都作字,冬青憔悴未开花。

夜台不敢留真姓,萍梗还来酻晚鸦。

牡砺滩头当日客,茫然隔世数年华。

过了70多年,历史进入了清乾隆初年,又有道士吴乾阳为张苍水修复墓道,全祖望撰写神道碑铭。

到了乾隆四十一年(1776),戕害张苍水的清王朝为笼络汉族知识分子,谥张苍水为“忠烈”。于是,杭人陈鳣、鄞人万福(万斯大之孙)立石墓门,书“皇清赐谥忠烈明兵部尚书苍水张公之墓”为碑。这个碑文后来又由书法大家梁同书重书。从此,张苍水得到了官方和民间一致的推崇,他的墓也不断地得到修缮。

民国时期,张苍水后裔、时任浙江财政司长的张寿镛等人又在张苍水墓前修筑新的张苍水祠,新祠为一座3层大楼,其下为飨堂。从此,张苍水祠墓合一的格局,与岳庙岳坟、于祠于墓一样,“湖山既得点缀,祠宇亦昭隆重”。

与章太炎之墓仅“一墙之隔”

将军死于45岁那年。对今天的男性来说,45岁是何等花样年华。

祠堂之内,有一尊后人雕刻的塑像,好巨大,比真人放大了不知多少倍。在一片聒噪的夏日知了的轰鸣声里,走进祠堂,迎面就能与这么巨大和伟岸的将军遭遇。

这是45岁的壮年男子的容颜么?

为什么脸庞如此瘦削?眼神如此伤怀又深远?颧骨高耸,像所有人间的苦情都浓缩在上面。

这是将军的躯体么?

为什么看上去浑身笼罩着诗人才具有的那种忧伤?

当尸骸遍地,你只向尸骸们低下你忧伤的头颅。你是一个囚徒,但你从不向你的敌人低头。

历史上的张苍水也是一个极具才情的诗歌者。他一面征战,一面写诗,为后世留下无数篇章。

国破家亡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

辛亥革命元老、近现代汉学大师章太炎去世后,章夫人汤国梨说,“夫君曾有另念,是希望自己身后傍民族英雄张苍水于地下。”于是,章去世的当年盛夏,章夫人来到杭州,购下了南屏山麓张苍水墓一侧土地为章太炎墓地。她有诗记之:

南屏山下旧祠堂,郁郁佳城草木香。

异代萧条同此志,相逢应共说兴亡。

(据载:最终,战争的持续使章太炎的国葬令无法实施,而苏杭两地沦陷在即,不得已的情况下,章太炎的灵柩只能暂厝其苏州锦帆路寓所后花园之中。直至新中国成立,章太炎的老友沈钧儒、马叙伦、田恒、李根源、章士钊等,为安葬事宜四处奔走。最后,在*总理的直接关怀和浙江省省长沙文汉及吴启云、应梦卿、垛申甫、沙孟海等协助下,章太炎终得以在南屏山荔枝峰下张苍水墓旁安葬。)

两个人的墓,仅仅只有短小、低矮的一墙之隔,周围草木葱茏,树冠高大,安静时,只能听见脚踩碎草的窸窸窣窣的一点点动响。

两个不同时代的人,终因冥冥中的倾慕、渊源,最后走到一起,彼此依傍,每天坐看湖山的光线明灭,听飞鸟在空谷回荡。虽然彼此还有一墙之隔,但走近他们,就会感受到在深远的地下,他们的手彼此是一直握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