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名妓李师师真的是宋徽宗的“二奶”吗?

皇帝与妓女恋爱,真还发生在荒唐的时代和荒唐的人物身上。此事《水浒》有载,但那是小说家言。本文虽引了不少文人记载,到底是一家言,故以野史名之。国家老大的风流韵事,总是能引起人们的特殊兴趣。比如说皇帝后宫佳丽三千,怎么就不够他忙活的呢?或者李师师究竟身负何等魔力,竟然能够从三千佳丽手中横刀夺爱?

要搞清这些问题,恐怕真得费一番周折。道理很简单,皇帝的私生活绝无可能公开的。皇帝自己不会。李师师不会,太监当然也不会。别说太监不敢,即便他敢,也没那个机会。皇帝办那事的时候,会让太监在场吗?恐怕早打发到门外把风去了。正如预料的那样,并不缺乏相关的记载。可问题是那些记载,往往互相矛盾。作者绘声绘色、言之凿凿,但它们的真实性,显然值得怀疑。无论如何,来看看这些记载吧。因为除了它们,我们无可凭借。

宋人周密《浩然斋雅谈》里的记载是这样:周邦彦(不知和周密有没有亲戚关系?)是太学生,学习生活很枯燥。抽空就去李师师那儿解闷。有次周邦彦正在李师师家里,这时候宋徽宗来了。那个不平静的夜晚的所有动静,都让周邦彦听到啦。周邦彦爱好写作,回头就把所见所闻,全都含蓄地写进了他的词里,其中包括了“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等语。“并刀”是指并州地方出产的剪刀,古并州以出产好剪刀闻名。语言与动静之间的关系,读者自己去体会吧。

李师师下次就把周邦彦的词唱给皇帝听了。皇帝听完挺高兴,对周邦彦大加夸奖,然后破格录取。周从此官位日显。显然,周密的意思是周邦彦叨了李师师的光儿。可是,好景不长。既而朝廷赐“酶”,所谓酺,古汉语词典上的解释是:“国有吉庆。皇帝特许臣民欢庆聚饮。”大概就是国家有了喜事,特别准许臣民们狠搓一顿。周邦彦喝了酒,来了灵感,因此又有新作问世。李师师再次把它唱给皇帝。对新词中某个词汇的具体所指,皇帝不大明白,遂问教坊使,大致就是宫廷乐团的团长。教坊使说那是起居舍人新知潞州周邦彦的近作。于是特召来周邦彦询问。周的回答让皇帝非常满意,所以就计划不让他到潞州去了,要留他在宫内供职,当时据说各种祥瑞纷至沓来(全是逗皇帝高兴的),皇帝打算让他为此写作。到这儿都还是好事,可接下来的就不是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得罪过起居郎张果,周一再提升,张果肯定恨得咬牙切齿。正好周在某亲王的私宴上写过些赠给舞妓的文字,内容如下:“歌席上,无赖是横波,宝髻玲珑歌玉燕,绣巾柔腻掩香罗,何况会婆娑。无个事,因甚敛双娥?浅淡梳妆疑是画,惺忪言语胜闻歌,好处是情多。”意思是说那个舞妓人长得水灵,明眸善睐,舞跳得好,歌唱得妙,可听她唱歌更胜过听歌。论性质,不过就是酒后习作,犹如我们今天酒宴上的疯话,当不得真的。但作为朝廷官员,显然有失轻佻。张果抓住的正是这一点。张果详细抄录后,呈给了当时的丞相蔡京。皇帝随后也就知道了,周邦彦因此获罪。

周密又说后来李师师进了宫,并被封为瀛国夫人,还说有个叫朱希真的人曾有诗:“解唱阳关别调声,前朝惟有李夫人。”指的就是李师师。这些恐怕只是正统观念文人们的一厢情愿。且不论妓女进宫在程序上会遇到多大的阻力,仅仅从宋徽宗本人来讲,他恐怕也不愿那么做。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真要把李师师吸收进后官的妃嫔队伍,那还有什么意思?

周密接着说,后来宋徽宗被掳到了五国城,凡有小小凶吉丧祭节序,金国都要赏赐,既有赐予,宋徽宗就要上谢表,堂堂国家的老大,为屁大点的赏赐如此掉份儿,也真够让人感叹的。金国将那些谢表集为一册,印刷后在榷场中出售。估计金国此举是想羞辱宋徽宗,或者还想以此打击南宋士人的自尊心吧。无论如何,后来南宋的士大夫们,几乎就人手一册了。周密说他就曾见过一册,又说还有李师师的小传,同行于时。周密的意思大概是说李师师后来也被掳去了金国。但两本小册子显然不足以证明这一点。两者捆绑销售,多半是出自哪个书商的主意。

而宋人张端义《贵耳集》卷下的记载,又有不同:张端义说有次宋徽宗去李师师家,碰巧周邦彦先在那里了。离开已经来不及,就藏在了床底下。宋徽宗带来了一颗橙子,说是江南刚进贡的,然后就和李师师说些很私密的话。那些私密的话,周邦彦全都听到,就作词说:“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又说:“严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李师师唱给宋徽宗听,宋徽宗就问谁写的,李师师奏说是周邦彦的词。宋徽宗不仅没有像周密说的那样挺高兴,而是恰恰相反,他勃然大怒。上朝即宣谕丞相蔡京,说开封府有个监税叫周邦彦的,据说他工作懈怠、不好好收税,为什么开封尹还不奏来?蔡京不明所以,说等臣退朝后叫来开封尹问问,再行回奏。开封尹来了,蔡京把皇帝的话跟他讲了。开封尹说不对呀,只有周邦彦工作最卖力,成绩也最突出啊!蔡京说圣上就是这个意思,只得这样办了。于是按皇帝的要求上奏。圣旨很快颁下,说周邦彦玩忽职守,可近日押出京师。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隔了一两天,宋徽宗又去李师师家。却不见李师师,就问她家里,得知是送周邦彦去了。宋徽宗正为周邦彦被押出京城高兴呢。既然不在,就坐下等。到了晚上七八点钟的光景,李师师回来了,愁眉不展的,好像还刚掉过眼泪,憔悴可怜。宋徽宗的醋意噌地就上来了,他大发雷霆,说我来找你,你上哪儿去了?李师师回说妾该万死,得知周邦彦获罪,押出京城,所以略备一杯薄酒相别。并不知道圣上您来。宋徽宗问周可有新词?李师师奏说有《兰陵王词》。宋徽宗说唱来听听吧。李师师奏说请容臣妾敬您一杯,唱此词为圣上祝寿。曲终,宋徽宗大喜。周邦彦因此又被召回,并任命为大晟乐正,大致相当于宫廷乐团的首席乐师。

两处的记载出入颇大,但都谈到了周邦彦。周大概是当时比较有名的词作者,类似柳永那样地位的,所以都乐于让他在故事中扮演角色。但同样是周邦彦,两个故事里的结局却完全不同:周密的无疑是个悲剧,而张端义的显然应该归人喜剧。总的来说,两处的记载大概是当时比较流行的两个版本。文人士大夫口口相传,加入了不少的想象与猜测。

相比之下,宋人张邦基的记载,就要客观得多。因为向他提供信息的晁叔用,曾经与李师师有过直接的接触。张邦基在《默庄漫录》卷八记道:宋徽宗政和年间,李师师、崔念月二妓,名着一时,晁叔用每设宴请客,多召来劝酒。十多年后,晁再来京城,二人还在,已经名满天下。李师师门第尤高,晁叔用为证明这一点,特别追忆了李师师的旧作两首:“少年使酒走京华,纵步曾游小小家。看舞霓裳羽衣曲,听歌玉树后庭花。门侵杨柳垂珠箔,窗对樱桃卷碧纱。坐客半惊随逝水,吾人星散落天涯。”及“春风踏月过章华,青鸟双邀阿母家。系马柳低当户叶,迎人桃出隔墙花。鬓深钗暖云侵脸,臂薄衫寒玉照纱。莫作一生惆怅事,邻州不在海西涯。”靖康年间,李师师与同辈赵元奴,及筑球、吹笛袁绚(应依《三朝北盟汇编》作陶)、武震等,全被籍没家产。李师师流落浙中,士大夫仍邀她来唱,但当时的李师师已经憔悴不堪、风韵不再了。

李师师流落浙中,不仅张邦基说到,宋人刘子犟也有《汴京纪事诗》:“辇毂繁华事可伤,师师垂老过湖湘。缕衣檀板无颜色,一曲当时动帝王。”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如梦录》中说李师师府下有地道直通皇宫,恐怕也属以讹传讹。以宋徽宗的行事风格,他没那么多在乎的。而且,由周邦彦的句子“马滑霜浓,不如休去”来看,宋徽宗是乘马来去,而不是穿行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