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全盛时期四次出征缅甸为何均失败?

一、前言

进入正题前,先简单说说缅甸古代历史。缅甸古代史基本上就是一部缅族、孟族、掸族(即傣族)三族相争的历史。缅族建立的蒲甘王朝于1044年第一次统一缅甸。在元朝打击下,1287年蒲甘王朝灭亡。其后,孟族在南部建立起白古王朝,定都仰光附近的白古;掸族在北部建立阿瓦王朝,定都曼德勒附近的阿瓦,开始长期的南北对峙局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十五世纪末,缅族在两国之间崛起,建立东吁王朝,并先后灭掉两国,于1555年第二次统一缅甸。东吁王朝统治并不稳固,在世仇暹罗打击以及孟族反叛下,衰落下去了,1752年首都阿瓦被孟族人攻占,东吁王朝灭亡。1753年,缅族首领壅籍牙以木梳村长身份崛起,南征北伐,第三次实现了缅甸的统一,建立了壅籍牙王朝,也称贡榜王朝。贡榜王朝就是本文主角之一。

中缅关系,自九世纪初骠国向唐朝进贡始,到南宋末,两国间都是以间接的和平交流为主。十三世纪后半叶,蒙古征服大理,中国与缅甸真正成为领土接壤的邻国,交往才密切起来。自元朝向缅甸多次用兵,将其纳为藩属国,直到十九世纪后半叶英灭缅甸,历元、明、清三朝,中国与缅甸之间的关系,大略而言,算得上宗主国和藩属国的关系。但在东亚朝贡体系中,缅甸作为中国藩属国,始终属于比较疏离的那种,比不上与中国密切的朝鲜、越南、琉球、暹罗(今泰国)等国。而从缅甸角度看,缅甸长期为东南亚大国,国家统一、战力强盛时,表现并不驯服,长期不向中国朝贡,甚至时不时因两国之间的两属土司发生边境冲突。元、明、清都发生过此类的边境战争。其中,十八世纪,清朝乾隆年间的中缅边境战争规模最大,战争也最为惨烈。

二、缘起

自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即明末始,缅甸东吁王朝已经不再向中国朝贡,云南边外如木邦、蛮莫、孟养、孟艮等土司也已经归为缅属。清代明后,除了顺治十八年(1661年)吴三桂率数万大军深入缅境,胁迫缅甸交出南明永历帝外,直到雍正七年(1730年),中缅都没打过交道。1730年,因为清迈打算入贡中国,缅甸也声称打算入贡。清迈入贡被拒绝后,缅甸所谓入贡也了无音讯。中缅这种疏离状况维持了一百多年,也就是说,清代中国对元明以来对缅甸的宗主权以及诸多边外土司的管辖权,基本已经放弃,对缅甸局势变化也毫不关心。乾隆十五年(1750年),中缅关系泛起了个小波澜,岌岌可危的缅甸东吁王朝末代国王在中国边民吴茂隆引诱下,派出使者向中国进贡,缅使在第二年十月后回国,但下一年东吁王朝覆灭。中缅关系重新恢复了原来死水一潭的状态。这种状况在十八世纪六十年代,即缅甸贡榜王朝建立以及清朝平定*后,发生了剧烈变化。尚武扩张的贡榜王朝建立后,很快就以兵威压服中缅之间的诸多土司,而缅兵乃至缅属土司甚至多次到中国内属土司处征收贡赋。好大喜功的乾隆在平定*后,也开始逐渐改变原来云南边疆偏向绥靖的政策,不再容忍缅甸的犯边。

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因为缅甸向中国内属土司征收贡赋,正式引发了中缅边境冲突。而双方都没料到,这场小规模冲突会引发双方数以万计的大军展开长期的血腥鏖战。

就是在这个时候,英国爆发了工业革命,人类社会开始进入工业时代。

乾隆时期八旗军

三、一战

中古至近代,缅甸与暹罗是东南亚一对誓不两立的世仇,如吴越,如英法。贡榜王朝崛起不久就连续发动对暹罗的攻势,1760年,缅王壅籍牙在围攻暹罗大城时病亡。其长子孟洛继位后,驻暹罗缅军总司令发动*,虽被镇压下去,但直到1763年孟驳继兄登上王位后,缅甸才最终稳定下来。于是,缅甸继续其暂时停顿的扩张势头,向北收服掸族土司,向东攻击南掌(今老挝),向南攻击暹罗,于1766年包围大城,并于第二年3月攻陷大城,四百多年历史的暹罗大城王朝灭亡。这是贡榜王朝武功最盛时期。但它在北方经营掸族土司的行动遇到清朝的反击,双方从边境土司小冲突开始,冲突规模不断升级,最终演变为精锐主力对撼的大场面。国内空虚的缅甸*只留三千兵驻扎暹罗,全军归国抵御中国进攻。郑信由此得以击败国内其他割据*,击退缅军,重建暹罗。但清朝很长时间都不知道是它造成此中南半岛一大变局,既削弱了缅甸,又挽救了暹罗,而是耿耿于怀在全盛时期无法打服“南荒小夷”。

缅甸在收复原缅属各掸族土司后,以小部队配合土司部队向中国所属土司(以下通称内地土司)征收传统的“花马礼”(即贡赋钱粮,掸族土司在历史上经常向中缅两方都缴纳贡赋),内地土司有些屈服,有些并不屈服,并向云南当局请求支援。中缅最初冲突,发生在乾隆27年(1762年)。该年冬,缅属木邦土司与少量缅军共2000余人侵入内地土司孟定、耿马地带,劫持孟定土司,焚烧耿马土司衙署民居。当时中国在云南武装大略分为三类,绿营、土司所辖土练、边境矿厂所辖厂练。耿马土司率土练、厂练反击追杀,在滚弄江畔击败缅人,先后斩杀二百余人。耿马土司为了息事宁人,最终还是通过木邦向缅甸缴交了传统的“花马礼”。当时的云南当局虽然分兵沿滚弄江布防,但依然偏向绥靖,不想多事。第二年,边境矿厂某厂长率人过江擒杀木邦缅兵,反倒被认为“杀良冒功”而处死。

但缅甸并没有收敛的意思。耿马、孟定处稍为平静些,内地车里土司(今西双版纳)地带依然不平静,自乾隆二十七年至二十九年,缅属孟艮土司与缅兵连年入界骚扰。特别是乾隆三十年(1765年)三月,骚扰规模遽然升级,缅人进入车里多处地方勒索钱粮、掳掠民众。原因在于缅甸打算以主力部队经清迈、万象一带南攻暹罗,车里是其进军线路侧旁,收取钱粮和民众为大军后勤服务的需求急剧上升。新任云贵总督刘藻一方面清楚边情紧急,一方面也清楚乾隆对云南边事的不肯再绥靖,于是紧急调兵追剿,但除擒获五人,毫无战果。七月,缅人饱掠之后自动退走。但刘藻竟然以缅人闻风遁走、清军大捷上奏。缅人不给刘藻面子,十月份,再次以数千人规模入侵车里,占领车里土司所在地橄榄坝,兵锋深入至内地思茅,并发文中国,宣称十三版纳为缅甸领土。当地土练一触即溃,刘藻先后调动九千绿营兵围追堵截,缅军游动作战,清军虽然陆续收复橄榄坝多处地方,但基本都是缅军自动放弃,清军没有什么像样的胜果。反倒是一路清兵(600人)在援救猛阿途中,陷入缅军埋伏,被击溃,死伤百余人。乾隆大怒,将刘藻革职。点过翰林的刘藻向来以善揣上意而屡次升职,这次看到乾隆暴走,心理压力巨大,自杀了事。

中缅第一次战事,至此,草草了结。

四、二战

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三月,刘藻因为未能实现乾隆提出的“穷力追擒,捣其巢穴”的战前目标,自杀身亡。没几天,乾隆器重的边境大吏杨应琚(汉军旗人,以大学士衔任云贵总督)到达云南。此时,清军乘缅军撤退之际,至四月先后出边占领缅属整欠、孟艮土司所在地,但缅军一路坚壁清野,清军并无多大收获。清军各留兵八百名并内附掸族土官驻守整欠、孟艮。

清朝云南许多官员因为表面上的军事顺利,主战热情高涨,鼓动杨应琚继续对缅作战。虽然内部也有不少反对意见,认为缅甸声势颇大,不宜擅开边衅。但杨应琚对缅甸局势茫然无知,认为缅甸分为莽匪和木匪两部分,内部分裂涣散,并不足畏。主战派在杨应琚支持下,多方招抚缅属土司,并且发檄文号称“调兵五十万,大炮千樽”大举进军,以威慑缅甸。六月时,乾隆还想着把整欠、孟艮驻兵撤回,不大想继续用兵。因为杨应琚的坚持,猜测乾隆或者还临时翻阅了《明史·云南土司传》,对缅甸蔑视之情油然而生,所以到了七月,乾隆态度变化,正式表态,缅甸在明朝时还是版图之内,并非不可臣服之境,但要求杨应琚少花钱、少用兵就办妥此事。

对缅甸内部局势、与暹罗交战以及缅甸军力如何,乾隆君臣几乎都可以说一无所知,只幻想靠云南万余绿营兵就征服缅甸,可以说颟顸异常。

心热军功的云南文武官员,不等乾隆“圣谕”,就先动起手来。在中国威慑招抚下,七月,缅属蛮暮土司抵阿瓦未回,蛮暮土司母、妻、弟以蛮暮地归降,腾越副将赵宏榜率兵500出铁壁关,轻取蛮暮所属重镇新街(今缅甸八莫)。蛮暮土司自阿瓦回来,也向清军投降。木邦土司不久也正式内附。九月,杨应琚开始调集14000兵准备向缅甸进攻,并先派遣3300兵进驻木邦附近的内地遮放土司,本人也进抵永昌查看情形。

缅军主力虽然深陷暹罗,但留守部队加各地土兵依然不少。在清军发动攻势后,留守阿瓦的缅王孟驳并未惊慌失措,一面严令征暹缅军继续围攻大城,一面派遣将领莽聂渺遮率缅军数千(清方记载为三万,但据各方资料,大约只有六、七千),自阿瓦溯伊洛瓦底江而上与清军对抗,并令落卓土司攻击木邦。九月初,木邦土司无法抵挡,退往清军驻扎的遮放。新街为中缅边境重镇,扼水陆之要冲,水路顺流而下,四五日就可到达缅都阿瓦,为双方必争之地。这时边境已经警报四起,但杨应琚依然只派永顺镇都司刘天佑、腾越镇都司马拱垣率400余兵支援赵宏榜,援兵九月七日到达新街,清军总数依然不足千人。九月二十四日,数千缅军乘船抵达新街,迅即对清军发动攻击。双方兵力悬殊,清军坚持两日一夜,宣告不支,刘天佑战死,赵宏榜率残军由小道突围,退入铁壁关。蛮暮土司也率众退入云南。杨应琚紧急调集各镇营兵赴援,命东路永顺镇总兵乌尔登额带兵至宛顶(今云南畹町),打算进攻木邦。西路永北镇总兵朱仑带兵进驻铁壁关,打算进攻蛮暮以复新街。缅军部署却出乎清军意料,缅军在新街分兵两路,主力沿东北方进入中国境内,在铁壁关外楞木驻扎。另一路二千余人继续沿伊落瓦底江北上,抵达戛鸠后,东向攻入中国境内,再南下截断铁壁关清军后路。

清军对此丝毫不知,云南提督李时升于十一月十五日抵达铁壁关,第二日,命朱仑率4000余兵出关攻击。十七日,朱仑抵达楞木,在高处扎营。十八日,缅军主动发动攻势,清军虽然居高临下,但装备的基本是火绳枪,射速既慢,向下射击时,弹药又往往未发就先掉下。而缅军装备的多是燧发枪(来自英、法等国,途径很多,或送、或买、或抢),射速、火力、对环境的适应都远胜清军。结果双方交战四日,大家都互有死伤。但清军伤亡较大,首先感觉支持不住,急忙求援。提督李时升拨宛顶兵700名赴援。但清军战况依然不利,缅军树立营栅,逐渐逼近清军大营。二十三日起,清军坚壁不出。双方暂时休战。楞木缅军全数也不到六千,朱仑却以杀敌六千,取得楞木大捷上报。

战争不是靠言语打胜的。十一月二十日,缅军绕道戛鸠的北路兵二千余人,由万仞关、巨石关间攻入守备薄弱的腾越境内,仅仅十天时间,先后攻占盏达、铜壁关,清军死伤数百,游击班第战死,战火蔓延至户撒、腊撒地带,严重威胁铁壁关后路。知道缅军由万仞关攻入后,清军开始手忙脚乱。提督李时升命游击马成龙带兵900名由户撒攻击前进,又令驻南甸的临沅镇总兵刘德成率所部2100兵自后夹击。但刘德成到达木崖后,迁延不前。马成龙率部徒涉渡江时,水深没腰,火药皆湿。缅军伏兵突起冲杀,马成龙阵亡,除未及渡江的70余人,八百余兵死伤殆尽。十二月,北路缅军渡江进入户撒地带,李时升先后调2800兵至户撒抵御,双方交战不多,缅军看清军越来越多,干脆脱离接触,退往铜壁关。绿营又以大捷上报。

缅军虽然屡战屡胜,但也很清楚本国军队主力远在暹罗,长期与中国抗衡,压力沉重。所以,作战目标很明确,就是以战逼和。于是,在楞木前线,缅将莽聂渺遮请求议和,但清军要求缅甸递交降表,谈判破裂。不久,楞木及铁壁关清军被北路缅军严重威胁后路,清军狼狈撤至陇川。缅军主力四千余人入铁壁关,进军陇川。

在陇川,两军再次爆发大战。十二月十六日,缅军先锋攻击前进,被大队清军围困。第二日,缅军主力进援,双方接战后,缅军骑兵突于丛林冲出,被围的缅军先锋也乘机冲杀出来,清军崩溃,一路溃逃而回,兵员虽然丧失不多,但军械枪炮丢弃很多,而总督杨应琚仍以克捷奏闻。云南提督还想调兵三面围攻,但实在力不从心,无法有效组织反攻了。杨应琚也由从前的雄心壮志转为胆战心惊,赶紧派人到陇川命令朱仑与缅军议和。缅军十二月二十六日提出谈判的时候,朱仑派参将哈国兴接受对方条件,双方停战,蛮暮、新街等地仍归缅甸。二十八日,缅军主力开始撤兵,打算取道猛卯转回木邦。北路缅军由铜壁关取道铁壁关,转回新街。

猛卯为内地土司,朱仑派已升为副将的哈国兴率2000余兵于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正月初四日进驻猛卯。缅军正在猛卯附近扎筏渡江,看到清军大举追来,以为中国破盟。于是初七日开始围攻猛卯城,哈国兴受伤,一把总阵亡。十一日,二千清军来援。缅军撤退,清军追击,受到反击,损失颇大,各有一名游击、都司、守备阵亡。缅军虽然也有伤亡,但清军却上报杀敌四千,太过离谱。杨应琚继续调兵万余,进到木邦与缅军对峙。

杨应琚一味按照前线清军的奏报上报给乾隆,至今已经屡获大捷,前后杀敌至万人。乾隆不是*,查看地图,发现交战地方几乎都在内地,如果是清军屡屡获胜怎么缅军反倒越打越进来了?而回想平定*,大小百余战,杀敌也不到万人,云南仅仅几次战斗,就杀敌超过万人?决不可能。派往云南的侍卫福灵安将真实情况报告回来后,乾隆震怒,于二月将李时升、朱仑逮捕进京处死,三月,又将杨应琚逮捕进京赐死。

广东将军杨宁接任云南提督,三月到达木邦前线。这个时候,缅属孟艮土司已经分别夺回孟艮、整欠等地,并进犯内地孟连地带,威胁木邦清军后路。木邦缅军也不正面交战,而是在清军后面出没杀伤后勤粮队,基本断了清军粮道。四月,木邦清军后勤断绝,全军崩溃,撤回内地。乾隆狠下决心,派满洲后起之秀明瑞接任云贵总督,继续主持对缅战事。而这时,缅甸大军已经攻占暹罗大城,准备撤军回国了。

清朝云南绿营兵几乎没怎么上过战场,器械又不精良,战力脆弱;带兵将领又多能力不强,不体恤士兵,不懂地势,不知战术;方面大帅云贵总督又是文人出身,毫不知兵。所以,中缅第二次战事,虽然士兵总数上,清兵多过缅兵,但依然屡战屡败。

五、三战

云南绿营兵共四万余,能用之兵只有二万余。中缅第二次战争,云贵总督杨应琚上报兵部调兵一万四千,实际共调兵二万二千,战争中,死、伤、病官兵不下万人(其中战死1899人,病故3708人),木邦失败就有游击以下五百余人被俘。木邦溃败后,缅军400余合土兵共二千兵于七月进攻车里,清军虽有两个总兵坐镇,但依然略为抵挡即闻风溃逃,缅军抢掠后很快退回孟艮。至此,单靠云南绿营兵已经完成不了对缅战争的任务。

但乾隆、军机处以及新任云贵总督明瑞,都对缅甸抱着极其轻视态度,他们向来看不起绿营,认为绿营战败不等于缅军战力强大,又分析缅军主力不过万人,只需要调集二、三万生力军就可征服缅甸。乾隆还早早打算征服缅甸后如何统治,同时命令两广总督行文暹罗,如果缅王战败逃往暹罗,务必尽力追擒,而浑然不知暹罗已经被缅甸所灭。有人还提出请暹罗出兵夹攻,乾隆一口否决,说我大清正当全盛之时,灭缅甸不过是举手之劳,如果请藩属出兵帮忙,即使打胜了,也会被属国看不起。

明瑞为外戚亲贵,在平定*中,也立过不少军功,调任前为伊犁将军,是员悍将。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四月明瑞到任后,就在盲目乐观情绪支配下,筹备各项对缅作战事宜。乾隆调满洲兵三千,四川绿旗兵八千,贵州绿旗兵一万(其中一千驻普洱,未参加远征),外加云南绿旗兵五千,合计二万五千兵,分两路进兵。明瑞亲率一万七千兵(内满洲兵二千余)为南路军,出宛顶由木邦经锡箔直捣阿瓦;参赞大臣额尔景额率八千兵(内满洲兵九百余)为北路兵,出铁壁关经新街进取猛密,再南下与明瑞回合阿瓦。每兵带二月粮,征马、驴、牛八万余为作战、后勤用。明瑞认为如果直捣阿瓦,缅甸将自顾不暇,加上立功心切,几乎把所有的精兵强将都带在自己身边。

九月二十四日,清军从永昌出发。十一月二日,明瑞率南路兵出宛顶进入缅境,十日,占领木邦城(今缅甸兴威)。自宛顶至木邦城六百多里,因为屡经兵火,人烟断绝。缅兵也一路坚壁清野,不与清军交战。明瑞留参赞大臣珠鲁讷率兵五千留守木邦城,自率一万二千精兵继续前进。

北路兵十一月十六日抵达老官屯(新街附近),与早已在此夹江树栅防守的数千缅军对峙。清军连日攻击,伤亡甚重。十二月,额尔景额得病身亡,乾隆令其弟额尔登额接任北路统帅。

明瑞出木邦后,克旧小,渡大叠江,经锡箔、大山等土司地,在蒲卡处杀敌数十,擒获数名缅兵,侦知有九千缅军屯驻蛮结(今缅甸南渡河以东),于十一月二十九日率部直逼蛮结。蛮结缅军在各险要处分扎十六营固守。第二日,明瑞分兵三路,自率中路,领队大臣扎拉丰阿、总兵李全率部占住东部山梁,参赞大臣观音保、总兵长青率部占住西部山梁,逼近缅军营外列队驻守。下午,缅军自西部营寨出兵攻击观音保部,观音保率所部奋力冲杀,明瑞中路也出兵接应,缅军败退,被杀二百余名。缅军兵器以火器镖子为主,无甲胄、弓矢,平地决战不是骑兵强悍的清军对手。缅人也说,交战时候,比较怕的是清军骑射手(即满洲马甲)。缅军受挫,坚守不出。

明瑞屡次挑战不遂后,下决心直接攻营,并判断主动出击的西部缅军为强兵所在,强兵被破,其他营寨不难破,遂决定集中兵力攻击此处。十二月二日清晨,除留二千兵留守,以一万兵分十二队冲击缅军营寨。缅军善守,营内木栅为深埋地下的湿木,露出地面仍高二丈,内外均有深沟,沟旁又埋锐利竹木,缅军有木栅保护,枪炮难伤,而从栅隙处以火枪射击,则命中奇高。清军自缅营附近山梁冲击而下,第一座营寨临近山梁,很快被清军攻破。在攻第二座时,比较困难,有一名贵州藤牌兵王连看到木栅附近一处有些木料,容易攀登,从该处攀栅而过,一人在数百名缅军中冲杀,后续十余名清兵跟着攀登而进,在此掩护下,王连杀敌十余名后又拔开木栅,清军蜂拥攻入,再次夺得一座营寨。所得两营地势较高,明瑞又分兵配合其他各路攻下两营。缅军连续反击至晚上二更,见反攻无望,纷纷撤退,清军全力追杀,直到第二日黎明时分才告收兵。此战即蛮结之役,清军杀敌二千余,俘三十四名,缴获枪炮粮食牛马甚多。乾隆闻讯大喜,封明瑞为一等公,贵州兵王连也直接升为游击。蛮结之战后,明瑞更加轻敌,继续率兵深入,绕过天险天生桥,十二月十三日抵宋赛(今缅甸送速),十七日到邦亥,前锋十八日至象孔(今缅甸辛古),距离阿瓦仅70里。但在缅甸的坚壁清野下,清军粮尽、马疲、人乏,已经无力攻城。十九日,明瑞无奈,只得下令退兵到孟笼处(今缅甸孟隆)就食。缅军侦知清军撤兵后,大举反击,对明瑞大军只是派军隔着十几里路远远跟着,时不时进行骚扰作战,但不正面作战。主要还是将主力用在木邦方向,到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正月初二,缅军先后将天生桥、蛮结、蒲卡、锡箔等处的清军台站攻占,清军损失八百余,只有百余人退回木邦。明瑞军后勤、军情线路至此被断绝。正月初八,缅军包围木邦,珠鲁讷坚守十日后不支,自杀,兵溃,总兵胡大猷、胡邦佑等战死,道府衔杨重英以下多人被俘,但清军大部分还是逃回云南。缅军不善打歼灭战,清军逃跑能力也不错。云南巡抚派出的九百援兵也溃败而回。

这时,北路军已经败退。乾隆三十二年十二月,北路清军攻击老官屯不下,伤亡五百余,总兵王玉柱阵亡,同时,染病官兵也不少。缅军又逐次增兵,清军*退至四十里外的旱塔。正月初十左右,因锡箔台站被断,云南巡抚、乾隆数次令额尔登额率兵转至木邦,接应明瑞。额尔登额听闻中途猛卯有缅军出没,就退入铁壁关内,转从陇川入木邦,额尔登额畏敌迁延不前,走走停停,数日路程走了二十多日,直到二月四日才到边境宛顶。此时木邦早已失陷,而明瑞也已陷入缅军重重包围中,但额尔登额自知战力脆弱,依然不敢出边救援。

十二月二十一日,明瑞军到孟笼,得粮二万余石,暂时缓解了缺粮窘境,明瑞在此休息十多日,过完春节后,再次出发,打算经大山回木邦,途中听闻木邦被围,于正月初十改向宛顶撤退。正月十四日,明瑞军在蛮化向尾追不止的缅军突然反击,歼敌千余,总算把尾追之敌打痛,不再追得那么紧,清军伤亡虽不大,但总兵李全也中枪身亡。缅军攻占木邦和击退北路清军后,几乎全部主力都赶赴明瑞军处,数万缅军于二月初七日,将万余清军围困在小孟育处,此处距离宛顶二百里。明瑞军在此休息三日,于十日夜,沿探明的小路突围,明瑞率领队大臣、侍卫及数百满洲兵殿后,领队大臣扎拉丰阿中枪阵亡,观音保以最后一支箭自杀,明瑞身受重伤后自缢。清军突围*有千余官兵战死。十三、十四日,总兵哈国兴、常青以下万余官兵突围回到宛顶,其中许多伤病官兵及体弱文官都得以生还。

乾隆听闻明瑞大败、身亡讯息,震怒愤恨无比,将额尔登额逮捕进京,处以磔刑,同处北路军的云南提督谭三格也被处死。

中缅第三次战事,缅甸战略战术对头,北路坚守要隘,南路坚壁清野、诱敌深入,终于将清军击败、驱逐出境,但也暴露出了缅军不擅长平野决战、不善打歼灭战的弱点。清军自最高统治者至前敌指挥,不明敌情,盲目轻敌,纯粹自取其败。但清军在作战中也给缅军沉重打击,迫使缅甸在今后作战不大敢野战,而是选择以守为攻。

六、四战

明瑞军大败,外加也逐渐知道缅甸内部并未分崩离析,而是新兴强权,暹罗也被其所灭等等,乾隆开始对缅甸的国力、军力有了相对清醒的认识。将其纳入版图的话不再提了,但丧师辱国之仇无论如何必须报,起码要把缅甸打痛打服,老老实实当个藩属国。乾隆于是很愤怒地不理缅甸陆续发来的求和文书,开始调集精兵强将,准备发动更大规模的进攻。任重臣傅恒为经略,阿里衮、阿桂为副将军,舒赫德为参赞大臣,鄂宁为云贵总督。原来跟随明瑞出征的满洲兵调回,增调13000满洲兵以及9000贵州兵入滇,后来又加派1000满洲兵2000福建水师。同时,也放下天朝面子开始考虑联系暹罗等国共同出兵,暹罗国破消息传来后才死心。

乾隆还斗志昂扬,手下却有人开始嘀咕缅事难办了。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四月,先期到滇的舒赫德及鄂宁联合上奏,说征缅有五难。一是办马难,按满兵一万、汉兵三万出兵规模算,战马、驭马需十万匹,急切难办。二是办粮难,按四万兵、十万马算,单十个月就需粮42万石,全省仓粮也不过35万石,缺口很大。三是行军难,从内地永昌到边境就路难走,边外地形更差。四是转运难,单从永昌运粮到边境,按三夫运米一石算,就需百余万人次,而如果到了边外,内地人不愿意出边,人烟稀少,雇夫几乎不可能。五是气候难,水土不适,历次战事病故或因病失去战斗力者比战场死伤还多。两人最后结论就是,对缅甸战事胜算不大,不如设法招致缅甸投诚算了。应该说,这两人总结教训还算总结得不错,可惜不对乾隆胃口。虽然对缅战事连续失利,乾隆依然感觉良好,认为我大清势当全盛,认真起来,将缅甸打得屁滚尿流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于是怒发冲冠,痛骂两人乖谬无耻,很快将两人降职调任。

大军远征,特别是出征*,后勤向来是大难题。明瑞全军共征用马驴牛八万余,其中马万余,驭兽多为牛只,牛只半路还被宰杀当粮,即时如此,一半粮食还是要从缅甸当地取得。二十年后,乾隆出兵越南,只是一万兵打到河内,就动用了七八万民夫,也才勉强保持供给。因此,乾隆要再次大举征缅,准备时间还是比较匆促,以马骡为例,从贵州四川湖广河南等地只搜括了两万余匹马、六千匹骡,只能规定满洲兵有马,绿营兵不给马。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四月,经略傅恒到达永昌。清军将领们大约也吸取了以往多次被缅甸断后路的教训,经多次商议后,决定进攻方向选定中缅边界北段,即一路从伊落瓦底江(清朝时称之为大金沙江)上游戛鸠经孟拱(今缅甸密*之西)、孟养(今缅甸密*),另一路由蛮暮、老官屯取孟密,再配以水师,全军水陆并进、夹大金沙江而下,直取木梳、阿瓦。南段与缅甸接壤的宛顶、普洱处,只保留少量兵力牵制。因为大金沙江在云南境内支流大盈江不能行船,要到蛮暮附近,才能通航,所以清军在五月就派数千兵马及数百工匠到蛮暮上游野牛坝打造战船。

七月二十日,清军誓师出征。八月初二,傅恒率八千余兵自戛鸠渡大金沙江,深入缅属孟拱、孟养土司地带,缅军原驻数千兵都退至新街附近的老官屯,并未在此设防,所以傅恒行程2000多里,兵不血刃,唯一成果是招降孟拱土司,而因为气候道路问题,傅恒迟迟未到蛮暮附近。而此时阿里袞、阿桂早已经率清军一万五千余人,造好战船,水陆并进,于九月由野牛坝出蛮暮,九月十八日在两江交会处甘立寨,发生激战,清军以火炮击沉缅军三艘战船,击退了拦截的缅甸水师,水师由大盈江出至大金沙江,陆上兵马也到达新街附近,并派数千兵渡江到西岸哈坎扎营,打通水路,控制两岸。然后由哈坎派兵2000接应傅恒南下。九月二十九日,傅恒才到达哈坎。此时,傅恒已经知道西岸难行,*改变原先指挥西路军沿西岸攻占木疏(今缅甸甘布鲁),由陆路直取阿瓦的计划,而是指挥东路军与新街、老官屯缅军主力决战。十月初二,傅恒过江东清军主营指挥作战。

清军大举进攻的消息已经传了一年,缅军这时也打探清楚清军进攻方向,几乎调集齐主力在新街、老官屯一带夹江与清军对峙。清军此次出征,名义上动用满汉兵六万,但因为后勤限制,实际前线只有28300兵,扣除畹町驻兵1500以及普洱驻兵3500,出关只有23300兵,再扣除沿路台站驻兵4400,新街、老官屯前线清军只有18900兵(其中水师3000)。缅军全军无精确数字,但应不下三万,而以前俘虏的数百法国兵也在缅军中服役。所以,这次中缅主力对撼,依然是缅甸兵力占优,但因为双方野战能力有一定差距,整个战役过程,还是清军长期保持攻势,而缅军基本保持守势。

十月初十,双方在新街发生激战,先是双方水师发生战斗,缅军不利,退到稍南一沙洲处据守,清军水师及部分陆军一起水陆攻击,击败缅军水师,杀敌五百余,夺得战船六艘。西岸阿里衮率精兵六百破缅军三个营寨,杀敌五十余人。此战后,缅军退守数十里外的老官屯,清军占据新街。

十月二十日,清军进至老官屯。缅军在老官屯早已扎下两座坚固大营,主力在江东大寨,数千缅军在西岸扎营,营栅伸入江中,缅军水师停泊在两营之间江面,左右策应。东岸缅军见清军刚来,便出营攻击,被清军击退,双方都没有大的战果,双方只是不时以火炮互轰。战斗结束,清军便在两岸分别扎营与缅军对峙。而缅军两营之间水面湍急,且有沙洲,清军水师暂时无法前进。第二日东岸清军派偏师到缅军南面扎营,准备断其水路。

缅军在营内挖了不少深及三尺的土坑,兵员在其间既可躲避炮火,又可隐藏目标。十月二十二日,清军斥候在大树高处观察,误判营中敌兵甚少。清军于是发动大规模进攻,傅恒、阿里衮等人还抵达栅外数十步处指挥。缅军营寨外有深壕,木栅坚固无比,外加枪炮火力极猛,清军一日内连续多次攻势都被击退,总兵德福也中枪阵亡。清军将领杀得兴起,还打算乘夜肉搏,后被制止。同日,两军水师在江上也有交锋,清军击沉缅军两艘战船。接连三日,清军进攻势头没那么猛,试着以火攻、大炮等方式摧毁木栅,结果均告失败。二十六日,清军水师发力,乘夜攻占两营间近西岸沙洲,夺战船二,俘虏十一人,缅军水师退守东岸,东岸缅军水路运输被断,清军士气大振,但陆上对缅军的火攻再次失败。二十九日,清军以地道爆炸、数百丈长藤拉倒等方式破栅,结果还是失败。十一月初一,西岸有大股缅军来援,击退西岸攻营清军,并以火炮轰击清军水师,清军水师*后撤,缅军水路继续畅通,西岸到东岸的补给源源不断。至此,双方已经打得精疲力尽,都有厌战情绪。期间,除了零星小战,双方事实上已经停战。初九日,缅军来信要求停战。傅恒虽然想继续打下去,但副将军阿桂以下绝大部分将领都不想打了,于是初十日傅恒*回信缅军,同意停战。而且上奏乾隆,说三万一千兵,主要因为染病,现在仅存一万三千余。

这里傅恒打了马虎眼,实际前线清军不到一万九,为了把情况说严重些,故意夸大前线兵员数。但清军损失确实较大,病死病倒的比战场死伤还多,如总兵吴士胜、副将军阿里衮、水师提督叶相德先后病死,清军统帅傅恒也染病卧床。缅军损失虽然略少,而且战场形势略优,但缅军统帅诺尔塔(即大城征服者摩诃梯诃都罗)头脑很清醒,知道中国是大国,缅甸无力支撑与中国的长期战争。因此,双方前线将领都在未取得最高统治者同意的情况下,自行决定议和停战。几经交涉后,双方于十一月十六日正式议和,缅军14名将领与清军12名将领为双方代表,谈判定议画押,互赠礼物,正式停战。十八日清军沉炮焚舟,缅甸人大约觉得船烧得太可惜,跟清军索要,自然没要到。二十一日,老官屯清军全部撤走。这场延续多年、花费清朝911万两白银的战争终于落下帷幕。

七、余波

中缅临时和约的正式文本没有保留下来,而双方向各自国君禀报的内容又有出入,双方战后交涉还因此拖延了二十年。中方记载和约有三条,一是缅甸遵照古礼奉表进贡,二是缅甸永不犯天朝边境,三是缅甸将所有中国战俘释放。缅方记载和约是四条,一是逃往云南的所有缅属土司,中国都要交还给缅甸,并承认缅甸对所属土司的主权;二是所有战俘一律释放;三是商道重开,准许两国商贩*贸易;四是每隔十年两国君主交换使节,互通友善书信,并致送礼物。看来是缅方的记载比较靠谱些(大约只漏了不侵犯中国边境这条),而中方的内容明显是为了应付乾隆。

不过,到最后,双方国君都对这份和约不满意。缅王孟驳撕掉前线送回来的和约文本,罚缅军统帅及其他将领的家属头顶清军馈送的礼物在王宫外跪了三天三夜。幸好缅甸曼尼坡发生*,老官屯缅军不等孟驳命令,就直接进军曼尼坡镇压了*,这才平息了缅王的愤怒。中国因为缅甸没送贡表(对中国而言,这个面子的东西最重要),而缅甸因为中方只放了孟拱土司,木邦、蛮暮土司安置内地没给回缅甸,又继续禁止双边贸易,别说贡表,连中方的使者也扣下来,还发了口气不逊的文书过来,双方打起了漫长的外交战。乾隆虽然憋气,但也清楚要再次动兵,是很难很难,单气候水土问题就让他头痛死了,像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七月,回到北京不久的傅恒就因此病死了。加上小金川再次*,于是暂时放过缅甸不理。

时隔18年,即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四月,缅甸国王孟云为应付周边暹罗等国的压力,主动改善对华关系,派出使节奉表纳贡,此事才圆满结束。换句话来说,中缅关系又被重新纳入了东亚朝贡体系,中国得了面子,缅甸得了实惠。

十八世纪中缅战争,总体而言,是中国败了。像向来脸皮颇厚、自称十全老人的乾隆在晚年也老老实实承认,五十多年八桩战事,就征缅这桩不算成功。但此战造成东南亚一大变局,暹罗因此而复国;缅甸也重新认识到中国的力量,由此建立了与中国绵延二百多年的睦邻关系。这又是当事者所始料不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