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曹雪芹家族恩怨 为何翻脸不认娘家人

说起来,这一扰民案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大文学家曹雪芹的叔父曹頫,而这事也最终让曹家乃至与之休戚与共的江南三织造全部完蛋。家族的由盛而衰,人事的幻变无常,最终让曹雪芹在迷梦中清醒,并催生出《红楼梦》这一伟大作品。

梦断红楼:雍正为何翻脸不认娘家人?

作者:金满楼

雍正五年冬,山东巡抚塞楞额参奏江南三织造,称其运送龙衣经长清县等处时,在规定供应外多要人夫、程仪、骡价等项银两,骚扰地方,请求降旨禁革。雍正接奏后大为生气,说此前已经三令五申,不许钦差、官员等骚扰地方,扰乱驿递,如今江南三织造竟敢顶风作案,苛索繁费,苦累驿站,甚属可恶!现织造差员已到京师,着内务府给我严查!

说起来,这一扰民案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大文学家曹雪芹的叔父曹頫,而这事也最终让曹家乃至与之休戚与共的江南三织造全部完蛋。家族的由盛而衰,人事的幻变无常,最终让曹雪芹在迷梦中清醒,并催生出《红楼梦》这一伟大作品。

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当年可是个风光无限的人物,其任江宁织造时,康熙四次南巡都由其接驾,迎来送往,跟自家人一样亲热。原来,曹寅之母孙氏乃康熙幼年时的乳母,因为这层关系,曹寅13岁时即被挑选为御前侍卫,随后又应召入宫,陪比他大4岁的康熙读书。两年后,康熙打破惯例,将曹寅正式升为侍读。

论身份,曹家系内务府满洲正白旗下包衣,不过和汉人官员相比,他们和皇帝的关系更近一层。至于曹家,情况就更不一样了,曹寅既是康熙的奶兄弟,又是少年天子身边的陪读与玩伴,那真叫“大树底下好乘凉”,其信赖程度非一般大臣所能比拟。至于曹家什么“包衣”身份,那都不是问题。

早在康熙二年,曹寅的父亲曹玺被任命为江宁织造,主要负责监造与收购宫中使用的丝绸织物,同时兼带为皇家采办相关物品。当时,清廷仿效明例在南京、苏州、杭州三地设立织造署(即所谓“江南三织造”),三处均由内务府管理,像这样的肥缺,也只能是皇帝信任的人才可能出任。在江宁织造任上,曹玺干了21年后卒于任所,而此时曹寅正在皇宫担任銮仪卫治仪正(大约相当于仪仗队队长)兼内务府正白旗包衣佐领。6年后,先后在内务府慎刑司、会计司、广储司磨练资历的曹寅被派为苏州织造,3年后转为江宁织造,原职由其内兄李煦继任。

曹寅上任时已是康熙中期,此时三藩业已平定、*也已收复,国力处于上升阶段。为更好的了解并加强对江南地区的统治,康熙于三十八年、四十二年、四十四年、四十六年连续四次南巡,而这一期间也是曹家及苏州织造李家、杭州织造孙家最为风光之时,这三家联络有亲,结为一体,正如《红楼梦》中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康熙六次南巡中,有五次以江宁织造署为行宫,曹寅在任内赶上四次,每次他都远迎接驾,将昔日的“大哥”接至署中。到署后,曹寅之母、被封为“一品夫人”的孙氏正要给皇帝下跪请安,康熙急忙上前一把扶起,并对身边随从大臣们高兴地说:“此吾家老人也。”当时,正好堂下黄花菜(又名萱草)开花,康熙遂为亲笔书写了“萱瑞堂”三字匾额赐给乳母,以示不忘当年的抚养之恩。

对于曹家,康熙也是关怀备至,如曹寅的两个女儿,都在康熙的主婚下嫁为王妃,其中长女嫁纳尔苏,后袭爵平郡王;次女亦嫁某王子,时为康熙帝待卫。曹寅以包衣身份而二女皆为王妃,这要不是康熙的面子,绝无可能。

康熙五十年后,曹寅身体一直欠佳,其自称目昏耳鸣,体虚发胖,似有高血压、心血管病的症状。康熙得知后极为上心,其于密折朱批中问清病情后亲自给曹寅开药方。五十一年七月,曹寅去扬州督刻《佩文韵府》时患上恶性疟疾,康熙命赐驿马星夜赶去送药,并“限九日到扬州”,但很可惜,曹寅最终在当年死于江宁任所。

痛惜之余,康熙决定让曹寅之子、年仅24岁的曹颙继任江宁织造,为保全曹家。可天违人愿的是,曹颙的身体也不好,任职仅3年即去世。更糟的是,曹颙年轻无子,余下曹寅、曹颙两代孀妇(另一说是曹颙妻子马氏腹中尚有一遗腹子,即曹雪芹),无人奉养。

为此,康熙亲自主持为曹寅立嗣,其命内务府总管去问李煦,“务必在曹荃(曹寅之弟)之诸子中,找到能奉养曹颙之母如同生母之人才好”。最后,曹荃第四子、当时尚未满二十的曹頫被选中为嗣,并随即奉命继任江宁织造。

康熙一而再、再而三的保全曹家,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曹寅死后留下了巨大的亏空,如由他人继任江宁织造及两淮巡盐御史的话,势必令曹家陷入灭顶之灾,这显然是康熙所不愿见到的。事实上,康熙心里也清楚,曹寅遗下的亏空,自己也不无责任,如其对大臣说:“曹寅、李煦用银之处甚多,朕知其中情由。”康熙没有明说是什么情由,不过众大臣想必也知道,曹寅、李煦为南巡接驾耗费巨大,各类花销真是像《红楼梦》说的那样,“把银子花的像淌海水似的”;再次,曹寅的其他差使如联络江南士大夫的费用等等,这些都不是正项款项也没法报销,只能靠曹寅等人自己报效,亏空官帑也就在所难免。对此,康熙只能暗中领情而不便令其赔补。

不过,曹寅等人接驾时的排场之大、花费之多,就连康熙本人也觉得过于奢华,有些过分了,其于第四次南巡前特下诏给江南三织造,说“尔等三处千万不可如前伺候,若有违旨者,必从重治罪。”曹寅尚在世时,康熙就曾多次提醒他减少开销,尽快将亏空补上。四十九年八月,康熙在李煦奏折上朱批:“风闻库帑亏空者甚多,却不知尔等做何法补完?留心!留心!留心!留心!”连用四个“留心”,可见其担忧程度。同年十一月,康熙再下密谕,说两淮亏空甚是厉害,尔等须十分留心,免得将来“被众人笑骂,遗罪子孙。”之所以安排曹寅、李煦二人轮流负责两淮盐政,恐怕也是打算让他们以盐政盈余来弥补亏空吧。

随着曹颙的突然去世,曹家所受的恩宠也日渐衰落,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即便是曹家三代,康熙的关注也有明显的程度之别,如曹玺这辈,康熙更多的是敬;曹寅是早年伴读,关系最亲;曹颙被康熙看成子侄辈,这已经是靠着祖荫吃老本了,可惜还享年不永。由此,眷宠渐衰也是在所难免。至于曹頫的继嗣与继任,那纯粹是为曹家两世遗孀着想,还曹寅父子的感情债,其他还真谈不上太多。

对此,曹頫也是心里有数,不敢乱说乱动,以致康熙后来还责问他,说“你家中大小事为何不奏闻?”其中即有责备曹頫不如曹寅等人亲近之意。曹頫挨批后,慌忙请罪并把自己的家产情况也事无巨细的报告上去,还说自己未能启奏的原因是“事属猥屑,不敢轻率”,这也折射出到他这里与康熙的关系早已是疏多于密了。不过,康熙的态度还算可以,其批示说,你虽是个无知小孩,不过职责却不小,念在你父辈效力时间长才给你特殊恩典,派到任上;虽说织造监督不管地方上的事,但也可以像你父辈那样将所见所闻统统密奏给我,不要怕说错,我自会洞察,“就是笑话也罢,叫老主子笑笑也好。”

从这一批示看,康熙还是想恢复此前与曹家的亲密关系,但曹頫在血缘乃至资历能力上都与曹寅、曹颙差了一大截,到他这里,家势衰微的征兆已很明显。不过话说回来,像曹寅和康熙那样的密切关系在传统王朝中并不多见,曹颙、曹頫兄弟辈望尘莫及、无法恢复父辈的盛况,实属正常。按此趋势,曹家越往后即与皇帝越疏远,几乎是一无可逆转的现实。

雍正继位前,应该与曹家有过交往,不过其在康熙四十二年随父南巡时是否见过曹頫则不好说,一则其年纪太小,即使见过也未必有印象;二则曹頫系过继而来,当时也未必在曹寅家。从脉络上说,曹頫得以继任江南织造主要是康熙的恩典,与雍正关系不大,后者也不可能像父辈那般对曹家格外关照。

年羹尧青海大捷时,曹頫也上了个贺表,其中赞扬雍正皇帝“智勇兼备”,知人善任,完成了康熙帝的末竞事业,可谓仁孝;接着又说,这次大胜主要是皇上善政爱民,布德施恩,深合天心。这次的马屁拍得很好,雍正颇为开心地在表上批示说:“此篇奏表,文拟甚有趣,简而备,诚而切,是个大通家作的。”

曹頫的表态并非没有原因,就在前一年,与曹家同气连枝、任苏州织造达30年之久的李煦被革职抄家,其家产被抵偿亏欠,房屋赏给年羹尧,奴仆在苏州变卖。后来,因为李家奴仆系旗人,当地没人敢买,雍正又让年羹尧任意拣取。当然,雍正的这一举动并非专门针对江南三织造而是元年清查亏空大热潮中的一朵小浪花,但这足以预告康熙年代的曹、李、孙三家即将到来的不妙命运。

从某种程度上上说,雍正对曹頫还是抱有期望的,这从李煦被治罪而曹家宽限三年还清亏空的做法可以看出。雍正二年,大概是有人借亏空之事恐吓曹家,曹頫有所钻营,企图避祸,雍正得知后,遂在其请安折上批示:你是奉旨交与怡亲王传奏你事的,诸事应听王子教导而行;你若自己不做非分之事,诸事王子都照看得来;你若作不法,凭谁也不能与你作福;不要乱跑门路,瞎费心思买祸受;除怡亲王外,不要再去找其他人,免得到时拖累自己;为甚么不拣省事有益的做,而非做费事有害的事?因你们奴才风俗向来混帐惯了,不懂大道理,恐有人冒充是朕的主意骗你,你若不懂不解,错会朕意,那就受骗上当了,故特此写这份朱批给你。若有人恐吓诈你,你不妨就求问怡亲王,况王子甚疼怜你,所以朕将你交与王子。主意要拿定,少乱一点,坏朕声名,朕就要重重处分,王子也救你不下了。特谕。

从这份朱批可以明显看出,雍正对曹頫乱跑门路很不满,但将曹家交给怡亲王看管,这种好意与体恤无疑是一种关怀,是一种亲密关系的体现而不应做监管的解读。以怡亲王当时在朝的地位,这对曹家来说当然是一个大靠山,但要是曹頫还在这里另寻庇护(极有可能是想走年羹尧的门路),“坏了朕的声名”,那到时是自己取祸,怨不得谁。

应该说,雍正在这份朱批中的口气也比较严厉的,而一旦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后面恐怕就没好果子吃了。同年五月,曹頫在密折中报告江南有蝗但末成灾,且雨水充足,百姓已及时播种。雍正经了解后大发脾气,说:“蝗虫闻得还有,地方官为何不下力扑灭?二麦虽收,秋禾更要紧。据实奏,凡事有一点欺隐作用,是你自己寻罪,不与朕相干。”在雍正心目中,密折就必须据实汇报,否则要密折何用?曹頫这次显然触了大霉头。

待到雍正四年,由苏州、江宁负责操办的缎匹衣料质量“粗糙轻薄”,曹頫等被责以另行织造并罚俸一年。事后,曹頫等保证“此后定要倍加谨慎,细密纺织”,孰料还未到一年,雍正所穿的石青缎褂面落色,查下来又是江宁生产的,结果曹頫又被罚俸一年。曹頫一次又一次地失职,雍正也对其起了疑心,遂决定将其召回北京当面考察训诫。五年五月,雍正命苏州织造高斌不必回京,其督运的缎匹由曹頫送来,而在其运送途中发生了骚扰地方之事,由此导致了曹家的最终雪崩。

另外,雍正也从两淮盐政噶尔泰的密奏中了解到,曹頫这个人年青而又缺少阅历,其本身没什么才能,遇事畏缩,江宁织造衙门的事务多交给管家丁汉臣,而后者也是一极平常的人,办事能力不行。噶尔泰的访察还是比较准确的,曹頫虽然好学但并非干才,所用又非人,结果是屡出差错,惹祸不小。对此,雍正也表同意,其在噶尔泰密折上说曹頫“原不成器”。既如此,也没有什么培养前途了,曹頫及曹家之后的命运可想而知。

曹頫获罪后还连累到了杭州织造孙文成家,当年十二月十五日,孙文成以“年已老迈”为由遭罢职,江宁织造、杭州织造同时换人。二十四日,两江总督范时绎奉命查封曹頫家产,并将其重要家人立即捉拿归案。经查,曹家房屋及家人住房十三处,共计四百八十三间;地八处,共一万九干零六十七亩;家人一百十四口;他人欠曹頫债务,连本带利共计三万二干余两;此外还有家具、旧衣及当票百余张。事后,曹家“所有田产、房屋、人口等项”均赏给下一任江宁织造,只在北京给曹頫酌量留些住房,以便其家属回京居住。至此,曹家丧失了经营六十余年的基业,无可挽回的败落了。

雍正六年初夏,曹雪芹随全家老少回到京城,住崇文门外曹家旧宅。这一年,曹雪芹大约刚满18岁。从赫赫扬扬的官宦世家到无人问津的败落之所,从昔日的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坠入“绳床瓦灶”的穷困潦倒,这一急剧的人生转折对曹雪芹来说无疑是痛苦的,但若无如此刻骨铭心的亲历与体悟,那也很可能没有不朽的传世名著《红楼梦》。就此而言,曹雪芹本人是不幸的,但中国文学却得此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