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楼里走出来的女将军 韩世忠妻子梁红玉

当佳节遇上了战火,就像黑夜炸响了惊雷。公元1135年10月(南宋绍兴五年),中秋刚过,楚州(今淮安)城内已是一日数警,号角阵阵。淮东宣抚使韩世忠随即沙场点兵,与妻子梁红玉分头迎敌。那一刻,楚州人民犹记,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分明是一张明眸皓齿的笑脸,由近及远,渐行渐逝……

滚滚红尘,一笑沧桑似梦

梁红玉,正史上称她为梁氏,原本也是将门虎女,父兄皆是武官,自幼习练弓马,武艺娴熟。北宋末年,江南方腊起义,其父兄随军平叛,因失利而获罪被诛,梁红玉受连坐沦为京口(今镇江)营妓,从此风尘中多了一位奇女子。

关于梁红玉的籍贯,历来争议颇多,有说她原籍安徽池州,生于淮安北辰坊,也有说她可能是韩世忠的同乡,陕西军户出身,莫衷一是。

由于史料的缺乏,考证者亦无非着眼于各种推测,我的意见比较倾向于“淮安说”,理由如下:一,宋代军制,家属随军固然不假,然临时集结军队讲究兵贵神速,焉能携带家小?譬如建炎三年韩世忠南下秀州(今嘉兴),梁红玉母子就未随军。如果梁红玉是陕西人,父兄平方腊之役,她未随军的可能性极大,那么就不该编管于京口;二,北宋之京口的战略地位并不重要,屯军也不多,更非偏僻蛮荒之地,西北罪者家属流配京口的理由显然不够充分。三,按《宋史》的说法,前几次平方腊,都是“就近剿抚之”,也就是江淮赣鄂一带的厢军,童贯领导的西北军,是最后上来的,这才成就了韩世忠的殊功。其时,梁红玉早在镇江了。

无论如何,乐悲笑痛的镇江营妓生涯,于梁红玉是大不幸,也是大幸。若如《双烈记》所言可就不妙了----“占籍教坊,东京人也”,焉能躲得过靖康之难?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人生无常,如梦似幻,一笑沧桑,却也成就了一段奇缘。罪起方腊,缘起方腊,冥冥之中,莫非真是一场梦?

公元1120年,宋徽宗派童贯率西北精兵十余万南下镇压起义。1121年(宣和三年)四月二十四日,宋军包围帮源洞。裨将韩世忠侦查到路径,率骁勇进入方腊所藏洞中,格杀数十人,逼方腊突围,为生擒之创造了条件。三天后,方腊和妻子、宰相方肥等人被忠州防御使辛兴宗所俘虏,押往汴京,公元1121年八月二十四日,方腊被杀。

佛家有言:缘在故缘尽。反过来也是一样:缘尽故缘在。身在风尘的梁红玉,似乎一直在等待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缘,她不信苍天的作弄,泪眼充满了忧伤,心中却不绝希望。就在那一年的秋天,西北军屯镇江休整,在喧嚣的庆功宴上,一个彪悍伟岸的男人闯入了她的心扉。

《鹤林玉露》载:“韩蕲王之夫人,京口娼也。尝五更入府,伺候贺朔。忽於庙柱下见一虎卧,鼻息齁齁然,惊骇亟走出,不敢言。已而人至者众,复往视之,乃一卒也。因蹴之起,问其姓名,为韩世忠。心异之,密告其母,谓此卒定非凡人。及邀至其家,具酒食,卜夜尽欢,深相结纳,资以金帛,约为夫妇。蕲王后立殊功,为中兴名将,遂封两国夫人。”

这个说法太过神奇,不可信,也不足信。至于流传甚广的赎身说,大致也不靠谱。宋代营妓归属地方州府管辖,何来“其母”(老鸨子)?何来赎身?电视剧《精忠岳飞》对此的铺陈倒颇符合史实----童贯意欲笼络韩世忠,见其两情相悦,乃促成了他们的婚姻。

洞房花烛夜,梁红玉流下了幸福的泪水,飘飘洒洒坠落地下,汇成涓涓爱的细流。梦境耶?现实耶?谁说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红巾翠袖,延祚半壁山河

靖康之后,大宋朝的子民,一如秋风秋雨里的树叶,飘落于阴暗的时分。在金人铁蹄的蹂躏下,曾经的繁华与安逸生活,瞬间成了记忆,成了一种甜蜜的哀伤。1127年,康王赵构称帝,是为南宋,后三年,仓皇南顾东窜。斜阳草树,风声鹤唳;寻常巷陌,疑有追兵。那几年,宋祚无定,像发丝悬起的豆腐,稍一不慎,将摔得稀巴烂。

屋漏偏逢连夜雨。建炎三年,高宗的禁军护卫统制官苗傅勾结刘正彦,在杭州叛反,欲立太子为帝,并威逼孟太后垂帘。因韩世忠拥兵数万于嘉兴虎视眈眈,遂扣押梁红玉及其子韩彦直为人质。

当时的宰相朱胜非老成谋国,亦深知梁红玉为人,就假意劝说苗傅,说韩世忠太强大了,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呀,你扣了人家妻子,难道不怕他来寻仇?为今之计,应当派梁红玉去抚慰韩世忠,才是上策呀。

苗傅哪里知道这是高宗君臣使的一出里应外合之计,还认为很有道理,就奏明被挟制的皇太后,封梁红玉为“安国夫人”,并亲自向梁红玉屈膝礼拜,备好鞍马,请她到嘉兴劝说韩世忠。梁红玉假意应允,带着儿子飞马出城,第二天就到了嘉兴,与韩世忠商讨对策。

不久,韩、梁约集了四方兵马,一举平定了苗、刘之乱,维护了南宋脆弱的政权,历史上称之为“余杭之难。”《杨国夫人传》赞曰:“若杨国者,女中丈夫也。靖康、建炎之际,天下安危之机也。天赐忠武,杨国是天以资宋之兴复也”。至此,南宋内乱既平,历史也掀开了崭新的一页。

韩世忠因救驾有功,高宗亲赐“忠勇”二字予韩并擢升为检校少保、武胜昭庆军节度使;称梁氏“智略之优无愧前史,给内中俸以示报正”,并册封为“护国夫人”。说明一下,历史上女子得享“内中俸”者,梁红玉是第一人,明末秦良玉为第二人,再无其他。恩遇之隆,可谓史无前例。

桴鼓亲操,巾帼不输须眉

建炎四年三月,那是一个雨季。所谓春雨贵如油,和平时期,百姓期盼春雨,以求好年景。然而,这一年,金兀术横扫江南,几乎未遇敌手,到处烧杀抢掠,百姓惨遭涂炭。滴滴答答的雨,敲打着的,不光是神鸦社鼓,也有梁红玉那颗欲碎的心,如这些雨滴,落下就粉碎如血之殷红。

金兀术这个抢劫犯终于打算满载而归了,他要过江。其时,韩世忠、梁红玉夫妇奉命镇守京口,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形下,韩、梁决定采取诱敌深入之计,充分利用地形之利,打一场长江阻击战,将金兵诱至金山下之黄天荡围而歼之。

斯役,韩世忠在江面上拦截金军,梁红玉则冒着箭雨亲自擂鼓指挥作战,将士用命,上下齐心,连续打退了金军的十几次进攻,将入侵的金军阻击在长江南岸达48天之久。这是一个中国军事史上以少胜多的典型案例,也是步兵与水军协同作战所创造的为数不多的历史奇迹。

由于缺乏外援,韩、梁身边兵力不足,使得金兀术侥幸的做了漏网之鱼。经此一役,梁红玉名震天下,朝廷念其功,特加封她为“杨国夫人”。这里要交代一下,有说梁红玉在战后曾有上疏弹劾丈夫“失机纵敌”,请朝廷“加罪”的义举,不符合史实,当为罗大经在《鹤林玉露》中所杜撰的情节。

天不假年,红颜殒命沙场

绍兴五年6月,即公元1135年,梁红玉跟随韩世忠移镇楚州,夫妇二人积极备战,率领军民于旧城之外再筑新城,为抗敌之需。史料云:“世忠披荆棘,立军府,与士同力役,其夫人梁氏亲织薄为屋”。

对于楚州百姓而言,梁红玉是他们的骄傲,而不是小小的插曲和一个匆匆过客。是啊,生于斯地,长于斯地,桑梓情,水土亲,怎能不在百姓的生命里留下一份记忆,成就一个童话?!

五个月后,也就是文章开头叙述的那一幕,当百姓目送梁红玉率军离去,那一刻,大家的思维或许是静止般永恒:他们习惯了梁红玉的离去,也习惯了在希望中等待她的归来,她原本属于传奇,属于童话,属于楚州历史镜片上的一抹深深的划痕。然而,这一次离去,一代巾帼却不幸血染疆场。

10月6日,梁红玉所部遭遇金军埋伏,她腹部受重伤,肠子都流出来了,仍以汗巾裹好继续作战, 后血透重甲,落马而死,终年33岁。《淮阴市志》云其和韩世忠镇守楚州十余年,恐缺乏依据。我以为还是应以《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宋史·韩世忠列传》等史书为准。后来,金人感其忠勇,将其遗体示众后送回。1151年,韩世忠病逝,夫妇合葬于苏州灵岩山下。

历史绵延至今,那张明眸皓齿的美丽面容依然清晰地留在人们的记忆里,由远而近,不缓不急,动人心魄,庇佑四方。

淮水无言,忠魂常在。借用英烈夫人祠里的对联来结尾吧:“青眼识英雄,寒素何嫌?忆当年北虏鸱张,桴鼓亲操,半壁山河延宋祚;红颜摧大敌,须眉有愧!看此日东风浩荡,崇祠重整,千秋令誉仰淮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