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倭寇多且不怕死 竟是因为这条禁令所导致的

中国历史始于约公元前2000年,一般按王朝划分。上表只是简化记录;例如,宋代一般被分为两个时期(它在异族入侵后瓦解,并在另一个地方重建了权力中心)。这个清单也没有展示各朝代之间混乱的过渡期—通常说1368年明朝夺取了政权,但它和元朝的战斗在这一年前后共持续了数十年之久。

明朝的贸易禁令经常被形容为中国文化缺陷的标志(兰德斯称其为“儒教国家憎恶商业成就”)。但事实远复杂于此。海禁并没有阻断所有与海外的联系。它们批准了一个特例:“朝贡贸易”(tributepayments),它基本上允许那些住进指定的*馆驿的外国人向统治者敬献礼品。之后,皇帝出于礼节会回赐中国商品给他们。皇帝还会允许他们出售所有皇帝不想要的东西,而这些商品通常数量不少。

沿海的商人看清了这种“海禁–朝贡”的本质:这是*控制海外贸易的方式。这项事务忙碌而利润丰厚,1403年至1404年海禁最高峰时,明朝廷接纳了不下38个国家的“贡使团”。理所当然,朝廷希望从贸易中获利,但商人本身却不是朝廷想要的;外国商品可以,外国人不行。除了少数特例,所有与海外的接触都应在京城的监督下进行。

按照官僚的逻辑,朝廷官员论断称海外贸易是违法的,因此国家没有设置海岸军队来维持贸易治安的需要。明*将海军裁减到仅剩几只舰船,根本不够在中国漫长的海岸线上巡逻。令人毫不吃惊的是,这造成了走私的疯狂增长(如果做生意被定为违法,那就只有违法之徒会去做生意了)。

倭寇遍及东南沿海。倭寇的字面意思是“日本海盗”,但其中大多数并不是日本人,许多甚至不是海盗。虽然他们有时在日本也有基地,但主要的倭寇群体是由中国商人指挥的,这些商人因明朝的禁令或其他法规而断绝了生计,转而开始走私。他们的船员是一群各式各样陷入困境的百姓:未能谋得一官半职的秀才,破产的商贩,逃避兵役者,被官府解雇的胥吏,饥饿的农民,名声不好的僧人,逃犯,当然还有真正的职业走私犯。他们之中还有许多是被发财的承诺引诱成为海盗的老水手。每当官员试图剿灭他们,就会引发暴力对抗,而这常常导致城镇失守。“商即是盗,盗即是商”,厦门大学历史学家林仁川告诉我,如果条件允许,他们会和平地做生意;但如果不能,就没有和平可言了。

顶层统治者的昏聩阻碍了中国打击海盗的努力。明朝后期的历史就像宣传*制度优势的广告。有一位沉溺酒乡;另一位抛下大任,住进皇家园林,研究长生不老的炼丹术;更有一位皇帝长达二三十年拒绝上朝。追求炼丹术的这位就是1521年至1567年在位的嘉靖皇帝,他将帝国交到了宰辅组成的内阁手中,但大臣们只关心个人的进退,而不是东南沿海的海盗之患。

遭海盗骚扰最严重的是中国东南部资源贫乏的福建省,它隔*海峡与*相望。福建省大部分地区都是不高但陡峭的山脉,覆盖着红色的风化土;平坦、宜耕种的土地主要集中在河谷和狭窄的沿海带状地区。“高者山至崔巍,力耕未止。”一位13世纪福建作家感叹道,“卑者弥望斥卤,不可种艺”。饥荒是长久的威胁;尽管进行了大规模开辟梯田和开垦土地的工程,福建的粮食生产仍然无法自给自足。

该省一半的稻米必须从外省运来,这并不容易,因为群山将福建与中国的其他地区隔绝开来。多礁岩的扇形海岸上分布的诸多天然良港,是这一地区为数不多的自然资源之一。理所当然的,大海是福建的依靠。长期以来,福建都是中国的海上贸易中心—在靠帆船航行的时代,这意味着它就是中国的国际贸易中心。当国际贸易被官方取缔后,福建人发现自己的位置非常不妙,他们从陆地上也得不到什么。

港口城市月港(Yuegang)附近的冲突尤为激烈。月港位于九龙江出海口(JiulongRiver),其海港中分布着许多小屿、沙洲和其他危及行船的障碍。当地以多雾闻名,导航相当困难,走访月港时我曾在港口附近徘徊,有时甚至连几百码外的船只都看不见。重要的码头都要沿着九龙江上溯数英里,在如此浅的水中行船,必须借助涨潮来拖曳船只。这个位置设计是为了防御海盗:盗匪不敢袭击码头,因为对于入港必不可少的凶猛潮水会让他们无法逃跑。同时,月港的许多船主也是海盗,这个港口保护他们不受同行侵袭。

密布着唐代庙宇的月港老城,由一条高架走道与明朝新建的城镇连接起来,城墙高耸的新城更深入内陆。两座城内都建满了房屋,“盗贼之渊薮,”16世纪60年代一位官员讥评称,这里的居民“通番倡乱,贻患地方者,已非一日矣”。月港的确是海盗的天堂,以至于京城曾经决定将当地人按每十户分为一组,每五天点检组内成员;如果某一户做了违法的事,十户都要连坐受罚。

这幅17世纪的中国地图描绘了城墙围绕的城市“月港”,它曾经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港口之一。今天它的地位已经被现代化城市厦门(当时的厦门村)所取代,后者位于这座港湾的一个岛屿上。

帝制时代中国的日常历史,大部分都记录在各县呈交给北京的地方志中。月港县倭寇问题频发,因此编修县志的人最终撰写了一个特别附录:“寇乱”(BanditIncursions)。

寇乱始于1547年,当时一群荷兰商人兼海盗兼走私团伙在浯屿(WuIsland)建立了据点,浯屿是不久前撤防的水师基地,它位于月港港口正南方。称他们为“荷兰人”并不太准确;这些商人挂着荷兰国旗,但其实是西班牙、葡萄牙和荷兰混混以及一些马来人半奴隶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中国和日本的倭寇,以及月港的合法商人都愿意派船与他们互市;一个繁忙、多语言通行的市场很快在浯屿狭小但实用的海港里冒出来了。但时任闽浙提督的朱纨(ZhuWan)并不看好这块居留地。他派兵驱逐了外国人。

浯屿由两座多岩、陡峭、林木苍翠的小山冈构成,中间是马鞍状的低地。荷兰人以其中一座山顶的临时堡垒为掩护,迫使明军攻上山。在一场小规模冲突中,商人、海盗的联合团伙击退了明军。朱纨改变了战术:他拘禁了90个曾在浯屿做生意的当地商人。荷兰人派使者请求朱纨放他们的盟友一命,即便对他们不具同情心的地方志也形容这是一种善意姿态。但他们的恳求被驳回,朱提督斩杀了所有90人。荷兰人放弃了浯屿,也放弃了公开贸易的尝试;后来他们在这片海域出没,靠掠夺曾经的合作伙伴—福建商人和走私者—为生。

朱纨并不满意。这位刚正不阿的前任知州(magistrate)在一系列愤怒的奏疏中谴责了朝廷各层级的腐败,这激怒了他的上级。朱纨相当坚持原则,他的家人来任上探望时,曾收下他属下馈赠的礼物,他竟然罚了自己一笔高额罚款。1548年年底,朱纨在浙江突袭了一个重要走私据点,凿沉了非法船只1200多艘。在声名狼藉的李光头指挥下,数以百计的倭寇逃到福建最南端的一处新据点。三个月后,朱纨的部队追捕而来,杀死约150人,还抓捕了许多葡萄牙、日本和中国的走私犯。

曾经的海盗据点浯屿岛,位于月港外雾气迷蒙的水域,如今已成为渔业和水产养殖中心。

李光头一伙中竟有许多来自月港的商贾大族。这个证明地方精英与外国走私者经常性勾结的证据震怒了朱纨,他下令处决所有俘虏,这是两年内的第二次处决。处决导致他的政敌开始联手攻击他。月港的富人们向朱纨的上级,也就是沉迷炼丹术的嘉靖皇帝的大臣们控诉。朱纨先是被降职,后被革职,继而遭到出于政治动机的审讯。面对控诉,他选择在1550年1月服毒自尽。“纵天子不欲死我,”朱纨说,“朝中重臣必杀我。纵重臣不欲死我,闽、浙人必杀我。”

朱纨之死令海盗团伙更加有恃无恐,他们攻陷了大城小镇,大肆掳掠,“直至腐肉的恶臭让他们不得不离开”。月港北部的一座城市里,有两万多人在海盗袭击中丧生。明代史学家罗曰褧回忆道,整个中国东南部地区,惊恐万分的百姓“食不暇炊,卧不安枕。农夫释耒,红女寝机”。当倭寇来袭时,罗曰褧记述道:

或父子老弱系虏,相随于路。其死伤者首身分离,暴骨草泽,头颅僵仆。相望于境,沿海郡县几为丘墟。

1556年,编年史家诸葛元声写道:“倭寇焚毁房屋、掠劫妇女儿童、抢走大量财物;官民都在刀下丧命,陈尸千万,满溢沟壑;官军不敢反攻。”他写道,只要有倭寇出现的风闻,“百姓就会惊叫狂奔”。仿佛是周星驰武打喜剧中的场景:

松江递运所的转吏飞骑入城,对其从者说“来矣、来矣”,而附近百姓误听为倭寇来,一时男女奔窜如蚁,莫可禁遏,相失子女、金帛、衣物无数,当时在守御城楼箭台的六百余名军士,竟然皆卸甲抛戈而走,直闹到第二天才安定下来。

但在月港,倭寇直到1557年才回击了官府,据县志记载,当时一个心怀不满的农夫暗中为两伙海盗打开了城门。倭寇镇压了一切抵抗,“焚千余家,掳千余人而去”。

尽管十分悲惨,但这次袭击只是一个小插曲。即使备受倭寇困扰,24位月港商人还是合伙组建了一只船队与海盗合作,形成了一个类似合股公司的相互关联的网络。月港商人能进入国内市场;而走私者能带来外国商品。人称“二十四将”的商人决定在月港按区划分*范围,以控制家乡市场的准入权,这完全就是黑帮风格,每块区域由一位盘踞在土堡里的“将”全权管理。官府曾派300官兵前去剿捕,24将击退了官兵。看到这次胜利,福建其他地区的走私犯也效仿“二十四将”,集结成“二十四宿”和“三十六猛”。各个区域、地区甚至国家的商人团体和海盗团伙,为竞逐走私贸易的控制权而争斗不休,让月港变成了忠诚与背叛交替上演的狂乱、暴力的混合体。

对于已故朱纨的下属、巡海道副使邵楩来说,最后一根稻草是福建海商引3000日本、葡萄牙走私犯占领了浯屿上曾属于荷兰人的据点。邵楩满手都没有好牌。因为裁减军备,帝国海军无论在装备还是人员上都不如倭寇—事实上,它经常雇请技术和经验都更具优势的走私者为其出战。更糟的是,邵楩连许多自己手下的军官都不能相信,因为他们也来自和走私贸易勾连很深的商贾大族。

邵楩采取了一个经典策略,他与浯屿3000倭寇的前首领洪迪珍结盟—其实是通过重金收买。1561年洪迪珍聚兵,进攻月港上最大的几个走私犯据点。“(倭)死无数”,县志这样陈述。这是一个保全颜面的策略,它的用意是让与当地所有人结盟的海盗*在抵抗中与洪迪珍两败俱伤。

邵楩实际上失败了。“十年之内,”县志记录道,“破卫者一,破所者二,破府者一,破县者六,破城堡者不下二十……人号鬼哭,星月无光,草野呻吟。”这个全世界最富裕、技术最先进的国家,对其边境已经完全失去控制。1567年,新登基的明朝皇帝承认失败,废除了禁止私人海外贸易的法令。

*改弦易辙的原因不仅在于它知道自己不可能阻止走私,也不仅是它开始认识到贸易对福建民众的重要性。京城的朝廷意识到的是,这个国家迫切需要商人最重要的商品: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