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将韩信不会武术为何却喜欢腰悬三尺之剑?
秦汉之世,盛行佩剑之风。君子佩剑,服之象德。匹夫佩剑,拔之相斗。韩信方为布衣之时,也常常腰悬三尺之剑,落拓而行于淮阴的乡亭、城下的溪滨、熙攘的市井。而他高大挺拔的身形,沉毅慷慨的奇节,无论走到哪里都透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如玉在璞,无华其表,涵彩其中。在淮阴人的眼中,韩信是个异人。他家贫如洗,无业谋生,却好剑术,喜读兵书。他既不务农,亦不从商,有时寄食他人门下,有时垂钓淮水之滨。
这一日,韩信仗剑过于淮阴街头,却被几个市井无赖拦住去路,为首的是当地的一个屠侩。那人上前挑衅道:“你虽身形高大,好带刀剑,实则怯懦胆小。”韩信按剑而立,一众泼皮围上前来,啰噪附和。屠侩愈加气壮,高声道“你若不怕死,就来杀我;不能死,就出我胯下。”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没有人知道韩信将在日后横扫三秦,志吞六合,没有人预见他将破赵下齐,气盖万夫,没有人想到这会是一位千古名将,而他斩目下之屠侩如灭蝼蚁,所有人都在引颈观瞧他将如何行事。太史公为淮阴侯作传,到此一节,写下了四个字,不是“怒发冲冠”,不是“嗔目裂眦”,而是“信孰视之”。我却不禁谔然——那一刻,韩信在想些什么,而当他这样熟视对方的时候,左手是否依然紧紧握住那把佩剑?
剑者是武人的尊严,宝剑出鞘,谁与争锋。君不见鸿门宴上,樊哙拔剑,割彘而啖,气慑项羽。邯郸道左,李良见辱,挥剑起兵,王庭喋血。而此刻淮阴县内,韩信仗剑,路遇顽徒,却藏锋刃于宝鞘,出胯下而受辱,围观之人一哄而散,韩信从此背负怯名。公元前208年的暮春,杨花翻飞如雪,项梁大军渡淮而西,韩信孑然一身仗剑投之,自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韩信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也必然对忍有一番洞见。他初投项梁,后随项羽,在项氏军中,从定陶之败,到钜鹿之捷,韩信亲见了项羽破釜沉舟的过人胆气,亲见他钜鹿一战的英武奋发,亲见他为项梁复仇时眼中的怒火,亲见他坑杀秦军降卒的残忍无道,而在上至义帝下至诸侯都对项羽唯唯喏喏不敢仰视之时,韩信却对项羽刚愎不忍的致命弱点洞彻无遗。
当韩信的大将旗鼓席卷齐地的时侯,与他对阵的楚将龙且,竟然自以为“平生素知韩信容易对付”,直到龙且步步陷入韩信的潍水阵中祸在眉睫时,还在得意大言“我早就知道韩信怯懦胆小”,却不知话音未落,潍河之水天上来,冲得楚军落花流水,汉军乘胜追北,龙且身死阵前。而韩信,因为大忍,所以大勇,他的天纵神武只在战场之上,他的大将风度只在敌军阵前。
金戈铁马的生涯中,地北天南的岁月里,惟有故园的淮水涛声依旧,除了城头变换大王旗。公元前202年,又是杨花如雪的时节,楚地迎来了一位新王,他身材高大,奇节慷慨,所到之处陈兵出入,气度非凡。消息传到隶属楚地的淮阴县,人们奔走相告,韩信被封为楚王,威加海内,荣归故乡。没过多久,当年令韩信受胯下之辱的屠侩被军士带走,人们窃窃议论他此去凶多吉少。屠侩被带到韩信的面前,心中只求速死,却听到贵为楚王的韩信指著自己对诸将释然说道:“这是一位壮士。当年辱我时,我难道不能杀死他吗,但是死的无名无意,所以才忍到今天。”屠侩回来了,不是披枷带锁,而是戎装加身,官至中尉!
人生天地之间,而顶天立地的胸襟却不是人人有得。读史到此,才知为何韩信的忍辱胯下不同于张耳、陈余的忍志穷途,虽然都是情有所迫,势不得已,然而,韩信之忍是为大忍,张陈之忍,仍属常情。因为忍之大小,不以承负之多少,不在时日之短长,全在境界之不同。韩信的忍辱负重,从内到外,自始至终没有一丝的愤怒与仇恨,虽然在俯出胯下的一刻,他也曾熟识屠侩,但那不是怒目而视,更不是蓄志复仇,他只是需要确认人生在世终有一死,但是要死得其所,于他于己都是如此。正因为有如此大忍的境界,所以才有这段以德报怨的佳话传谈千古。
战场之外,韩信永远是那个如玉在璞的韩信。因为他的志向太高太远,非有三千里的疆场,无以驰骋他不世的雄心,非有九万仞的扶摇,无以托起他垂天的云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