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祥兵围紫禁城后两个老太妃如何偷出龙袍?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四个月后的1912年2月12日,清廷颁发《清帝退位诏书》,中国大地上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结束,退出历史舞台。然而,最后一次按清廷皇室仪仗举办的大丧却在1932年2月,清廷退位20年之后。这次皇室大丧沸沸扬扬,轰动京师,报端多有评论。

1932年2月5日,居住在北京东城麒麟胡同颐养天年的敬懿太妃过世。敬懿太妃是穆宗同治皇帝的遗孀,赫舍里氏,被同治皇帝封为瑜贵妃,后历经光绪、宣统两朝,尊称敬懿太妃。与她同住麒麟胡同的还有同治皇帝的另一位遗孀,被同治皇帝封为瑨贵妃的西罗觉罗氏,后尊称荣惠太妃。

这两位太妃虽非同年同月同日进宫,但同时在“庚子之乱”中奉慈禧懿旨留守皇宫,所以情同亲姊妹。敬懿太妃先行,尚在人世的荣惠太妃坚持必须按皇室仪仗举办敬懿太妃的丧事,要让这位受了一辈子委屈的姐姐风风光光进东陵。且亮出巨资,称不管花销多大,她如数尽出。同时还撂下话:她亦时日不多,死后也要“大葬”。

两位老太妃的原始积累

这两位老太妃有钱不假,不单金银珠宝论箱子数,连光绪皇帝大典穿的龙袍,也在两位太妃手里。不过这金银珠宝和光绪龙袍的来路有点“不着调儿”,算耍赖也好,算伎俩也罢,这些财宝实打实是从兵爷眼皮底下硬生生“偷”出来的。

这件事得从冯玉祥逼宫说起,1924年11月5日,冯玉祥派兵围了紫禁城,并切断了电话线。冯玉祥手下身兼京畿卫戍司令的鹿钟麟将军,号称奉大总统令闯入宫中,见到溥仪后立即宣布:三小时内宫中一干人等必须出宫,同时只能携带本人衣物,不得藏匿细软。上自溥仪,下至杂役,凡违背者严惩不贷。

小内务府总管绍英奉溥仪之命追出去协商,希望能宽限时日……不待绍英细说,鹿钟麟便疾言申斥:“时局动荡,今天不搬出,我军一撤走,发生意外谁负责?!”随鹿钟麟将军而来的京师警察总监张璧更放狠话:“没得商量,三小时内必须搬走!”

张璧说罢这话,转头命令副官:“通知景山炮兵部队,时间一到就开炮,不用再请示!”其实,景山哪里有什么炮兵部队!这话就是说给绍英听的,再让绍英回宫转达给溥仪。

绍英一溜小跑到了储秀宫,将所闻转述给溥仪,溥仪闻言呆若木鸡,手里刚啃一口的苹果掉在床上都浑然不觉。待吓坏了的溥仪喘过一口气之后,绍英这个菜鸟又慌慌张张进来添乱:“皇上,不得了了,再宽限20分钟,马上就开炮了!”

惊慌失措的溥仪在婉容、文绣等一干人的簇拥下,失魂落魄地跑出神武门,钻进汽车,逃往醇亲王府。这天的出宫真如丧家之犬,除了身穿的衣裳外,一点细软没带。

在整个皇宫乱成一团之际,却有两位不信邪,一位是敬懿太妃,一位是荣惠太妃。这两位太妃一个大哭不止,一个手捻佛珠不与人言,催着出宫的士兵逐级反映,请鹿钟麟和张璧前来察看。鹿、张二人觉得戏弄溥仪如猫戏鼠,摆弄这两位从没见过世面的女流还不是轻而易举?

孰料不然,你说让景山的炮兵准备,敬懿太妃回敬:“不劳炮兵费心,我愿早日得见先皇!”说罢以头撞柱。敬懿太妃刚被拦住,荣惠太妃停止念经,号啕大哭,也寻死觅活要赴九泉。

两位老太妃一边大哭,一边质问鹿、张二人:“溥仪能往醇亲王府搬,我们进宫几十年了,往哪儿搬,这不是逼我们死吗?”鹿、张二人哑然,这俩老太太说的是实情,离开娘家几十载,如今境况如何全然不晓,往哪儿搬?总之,鹿钟麟、张璧没降住两位太妃,倒让两位太妃折腾得没了主张。

两位再一寻思,真要闹出人命来,让反对派抓住把柄,得不偿失。所以对两位太妃大施怀柔:“我们是奉命前来,两位老太妃的境况我们这就去向上反映,两位老太妃先在宫里住着,出宫的事容后再议。”

次日,《顺天时报》头版报道此事,评论中有“绑票、泰山压卯、欺凌寡妇”等词句,二版刊出“某太妃拟流血殉清朝”、“淑妃断指血书,愿以身守宫门”的花边新闻。捧读报纸,鹿钟麟、张璧后怕,若昨日不是当机立断,对两位老太妃怀柔,今日不知会登出什么文章呢。

冯玉祥亦觉鹿、张处理得当,指示有关方面为两位老太妃找住处,容其从缓出宫。报端一评论,上面一缩头,下面便松懈了,但两位老太妃却忙碌起来。她们让宫女将所有能装进箱子、包裹皮的物件如金瓶、金炉、金香盒和古玩珍宝,甚至连旗上、伞上、轿子里用的绣片,一股脑收拾妥当。这么说吧,除了床、桌子、椅子、棺材打不了包之外,其他扫荡一空。

半个月后,两位老太妃不待鹿、张找他们,反倒让人通知鹿、张二人,说不能坏了二人的差事,她们打算先搬到大公主府住下。鹿、张二人正为这事犯愁,冯玉祥说给两位老太妃找住处,可钱打哪儿出?两位老太妃可心不可心?会不会搬?

无奈之际,一听说两位老太妃主动提出到大公主府暂栖身,还以为两位老太妃多么体谅他们的苦衷呢,立即下令恭送。头辆车上坐着两位老太妃,二辆车上坐着几位宫女,后面紧跟着一辆从表面上看堆着被褥的大车,虽不是浩浩荡荡,却也跟半个月前溥仪和婉容、文绣的狼狈逃窜形成鲜明对照。

出宫时不是没有议论,“拉的是什么呀?真是被褥吗?”“不是不让带细软吗?”“算了,黄花闺女进宫,如今成老太太了,够苦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上边让咱恭送,这恭送跟上回撵走不同。”“这俩老太太惹不起……”

议论不少,阻拦没见,两位老太妃顺顺当当地进了东城大佛寺附近的大公主府。

有留守经历的俩老太

这大公主府几经沧桑,最终成了宽街北京中医医院。一下车,敬懿太妃拦住宫女,亲自搀扶荣惠太妃进了屋,两位老太妃相对而笑,一路上揣在荣惠太妃怀里的包袱也随手撂在桌上。千万别小看这包袱,里面包的是光绪皇上的龙袍,稀世的珍宝。可惜,这件被两位太妃“偷”出来的价值连城的龙袍,让溥仪借去后给弄丢了。

如今的北京中医医院西门品茗之后,两位老太妃闲扯。敬懿太妃说:“出宫时我还真是手心冒汗,真要给拦住,旁的不说,这龙袍就说不过去。”荣惠太妃接住话茬儿:“谁说不是呢,没想到这帮人比洋鬼子还好糊弄。”

糊弄洋鬼子是这两位老太妃的真实经历,那是1900年八国联军攻进北京之后的事。

一向精明的慈禧轻信了义和团的“刀枪不入”,不顾光绪和大臣力谏,干下向西洋、日本诸国一块宣战的蠢事。然而,“一战”即溃,兵临城下,慈禧带着光绪仓皇出逃,却名曰“西行”。

临出皇宫前,慈禧办了两件事:一件是派太监把光绪最宠爱的珍妃逼进井里溺死,这件事广为人知;另一件事知晓的人不多,那就是委任咸丰的两位贵妃为皇宫留守。换句话说,就是不带这两位“西行”,将她们抛弃在宫中任其自生自灭。

这两位贵妃就是当时称瑜妃、瑨妃的敬懿太妃、荣惠太妃。她们在贞顺门跪送慈禧,慈禧不待她们张口,便传下懿旨:“宫中诸事由瑜、瑨二妃做主。”随后又惺惺作态地嘱咐:“给我听清楚了,甭管遇到什么难事,都不许心眼儿窄。”也就是不许寻短见,说白了就是不许自杀。

跪在贞顺门为慈禧送行的瑜、瑨二妃,真想随慈禧一同“西行”,因为对洋鬼子烧杀抢掠早有耳闻,留在宫中名节难测、生死难料,可慈禧不让她们随行,还不准她们出宫,拿“宫中诸事由瑜、瑨二妃做主”诓哄她们。

两位贵妃不敢抗旨,不敢越贞顺门一步,待慈禧走远,她们才号啕大哭,哭自己命贱,哭日后不知有什么遭遇,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凄惨,众宫女与太监也跟着大哭起来。多亏慈禧没有去而复返,若见她们这般如送大殡的号啕,非把她们也扔进井里,让她们去追赶珍妃不可。

慈禧为什么不带她们“西行”?表面原因可能是有光绪在,叔嫂同行不甚方便。但儿子同治逝去,两位“未亡人”不讨她喜欢的因素断难排除。慈禧“西行”了一年多,这一年多里,瑜、瑨二妃成了皇宫的最高领导,“糊弄洋鬼子”便是这段时间所为。

进城后的八国联军占了皇宫的三大殿,几位首领也曾到过后宫,并会见过瑜、瑨二妃。瑜、瑨二妃着翻译告诉洋鬼子头,说后宫是历代过世皇帝魂魄所居之处,阴气极盛。

其实,洋鬼子未必信,只是后宫多女人,而且是皇室的女人,洋人不想光顾而已。洋人的心思在于严惩支持义和团的王公官宦和尽可能多地获得赔偿,而骚扰后宫不留余地会有碍大局。于是,三大殿是敌占区,后宫则平安无事,由瑜、瑨二妃掌管。她们还以为是她们的寥寥数语糊弄住了洋鬼子,再加上“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不用起早问安看慈禧的脸色度日,反倒是宫女、太监有时有晌地向她们请示报告,她们成了后宫之主,颇有点飘飘然。这就是她们自称“糊弄洋鬼子”的由来,出了宫她们还常以此自诩:洋鬼子都不在话下,冯玉祥的几个大兵算什么?

“西行”归来的慈禧没有论功行赏,瑜、瑨二妃在洋鬼子眼皮底下坚守后宫一年有余的“功勋”,连个口头嘉奖也查阅不着。更有甚者,在清室存留的照片中,唯独不见这两位的倩影,单独的没有,合影中也寻觅不着,由此不难推断出她们在慈禧心中的位置。

光绪驾崩,慈禧归天,溥仪接续大统。隆裕坐在了慈禧的位置上,后来隆裕也死了,按说轮也轮到这两位了,可瑾妃成了溥仪的首席额娘,她们除随岁月熬成敬懿太妃、荣惠太妃外,依然如故,虽是主子却是后宫里最没权势的主子。不料,正是这两位不起眼的老太太戏耍了怀揣盒子炮的兵爷。

住进大公主府的两位太妃,拿出当年打理后宫的劲头,布置下两件急办的事:头件是找房,二件是打棺材。

没隔多久,相中了麒麟胡同的宅子,宅子不大,远不如大公主府宽敞,但成色新、格局好,两位太妃喜欢,于是交钱搬家,挺顺当。打棺材的事不如意,桅厂(专做棺材的作坊)好找好料难寻,宫里用的是上好金丝楠木,如今用的也是楠木,却是普通的楠木,在成色上差着许多。找了几家桅厂,最终选定一家相对强一点的。

这两件事落实之后,两位老太妃就极少出门了,除了叔伯小叔子涛七爷逢年过节来问安,鲜有人登门。也别说,溥仪在长春曾派人来过,来人奉上溥仪送来的“孝敬”,两位老太妃则询问溥仪的状况,来人回禀说,万岁爷吃得好睡得好身子骨好就是忙,整天价和郑孝胥一帮老臣忙着谋划复国。

待得知溥仪忙着复国,两位老太妃特意拿出光绪的龙袍让来人一饱眼福,并让他们给溥仪捎话:“用得上只管来拿,这龙袍若能派上大用处,也不枉费我们一番心血。”

后来,溥仪还真把两位老太妃“偷”出来的龙袍弄到长春去了。然而,龙袍拿到长春后日本人不让穿,说溥仪要当的是“满洲国”皇帝,不是大清皇帝,只能穿大日本为“满洲国”皇帝设计的军服。再后来,龙袍便不见踪迹了,是毁于战火还是被人收藏,不得而知。

光阴似箭,一晃七八年过去了。1932年2月5日,阴历大年除夕,敬懿太妃仙游。荣惠太妃着人喊来涛七爷,说按昔日溥仪承继德宗景皇帝兼祧穆宗毅皇帝的诏书,该由溥仪主理大丧。因为按诏书,溥仪既为光绪子嗣,也是同治子嗣,同治的贵妃故去,溥仪理应尽责。但溥仪远在长春,身为伪“满洲国”皇帝,不可能来北京承办丧事。

面对荣惠太妃,涛七爷拍着胸脯表态:“我五哥、我六哥和我,我们三人承办此事,一定按皇室大丧的仪仗,让敬懿太妃风风光光入殓。”其实,醇亲王载沣和六爷载洵都在天津,真正的主事就涛七爷一个人。涛七爷心想,不就是要热闹吗?只要出钱,买别的不成,买热闹准成。

按清律,贵妃宾天该停灵17天举行大祭礼。在这17天里,麒麟胡同比正月的厂甸、三月的蟠桃宫还热闹,雍和宫喇嘛的大鼓铜钹、白云观道士吹吹打打、柏林寺和尚齐诵经文、翠峰庵尼姑四打送圣……

“王爷到!”“贝勒到!”“镇国将军到!”……京城的遗老遗少争先恐后奔往麒麟胡同,好像不祭奠一下老贵妃就有违天道似的。“不瞒您说,能当的当了,能卖的卖了……”“可不是怎的,能有碗饭吃成了盼头……”“大清朝不是样样坏,改了民国也不是事事好……”轻易难得聚首的亲朋好友叹古思忧,回想着昔日的铁杆儿庄稼,埋怨着今日的度日艰难。

遗老遗少如是说,看热闹的也发开了议论:“原来是京城,外埠人到咱这儿花银子,如今下了门板不开张……”“大清朝的时候一个皇上一个令,您瞧现在,一会儿换一个督军,一会儿变一个章程……”17天的祭奠,如同开了17天政局研讨会,而且是*发言,谁爱说什么说什么,谁想说什么说什么。

17天的大祭礼顺顺当当完毕,第18天大清早,80名头顶青荷叶帽,帽上插明黄雉鸡翎,身穿红绫驾衣、黄布套裤,足蹬青靴加黄靴护,手戴黄布手套的銮舆卫肃穆而立。满洲大葫芦材的楠木棺材披着大宫罩,大宫罩是黄缎子绣蟒为盖,四周石青贡缎为沿,再配上黄漆的大杠,黄缎子包裹的杠绳,黄缎子的杠垫,上书“恭奉暂安”四个大字的黄缎子拨旗,所有这一切都跟昔日一丝不差。

看罢之后,荣惠太妃点头称是,转过头来对涛七爷说:“你受累了,赶明儿我走了,你还得受回累,我今儿一块谢你了。”说涛七爷受累不假,但更受累的是这些銮舆卫,所有这些个銮舆上用的物件全是他们一件一件从宫里倒腾出来的。可惜,也被溥仪借到长春,在谭玉龄大丧上用过一回之后不见了踪影。

一声“起”,八十大杠抬着敬懿太妃的棺椁出起大殡。为这大出殡,2路有轨电车东四以北停驶,警察局、宪兵队、卫戍区三方派员疏导交通维持治安。最后,灵柩暂厝柏林寺,等东陵消息,再行奉安,大出殡终于风风光光地结束了。

从大年初一的大祭礼到正月十八的大出殡,惊动官场和民众,堪称清廷退位后的最大一次举动。所收的挽帐、饽饽桌子、祭筵和五花八门的冥器,院子里堆得哪儿哪儿都是,胡同里也堆得满满当当。看着这场景,涛七爷庆幸:多亏是冬天,要是三伏天,赶上场暴雨可怎么办?涛七爷还有点后怕,尤其对出殡,《北平晨报》称“废清瑜妃出殡,观者万人”。

之后,围绕“废清”一说的议论,高潮迭起,说什么的都有,有道“沉渣泛起封建*猖獗”的,有道“铺张浪费糟蹋民脂民膏”的……

一年后,荣惠太妃过世。荣惠太妃的丧事还是涛七爷操持,相比敬懿太妃的大丧,从简了不少,首先说免了出殡,怕太过张扬再遭议论,只在麒麟胡同宅院内砌了一个暂停灵柩的砖丘。

直到几年后的1935年,涛七爷和溥伒商量,说敬懿太妃的灵柩停在柏林寺不是事,荣惠太妃的灵柩停在麒麟胡同更不是事,应该尽快入土才是。溥伒点头称是,叔侄俩分别当主祭、陪祭,三跪九叩祭奠两位皇太妃,然后发出信息:于三月十四日起灵奉安东陵。

消息传出,不少人想起几年前的情景,预想这次起灵奉安必定更热闹。孰料,涛七爷叔侄俩动了心思:凌晨3点起灵,静悄悄抬到东四后,两位老太妃的灵柩上了汽车。天没亮,汽车就出朝阳门奔东陵了。至于两位老太妃带出来的金银珠宝,几乎全用在丧事上了,所剩部分由涛七爷做主,给伺候两位老太妃的宫女分了,以维持她们的生计。

本文摘自《最后的皇族》,张龙翔秦泉明著,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