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吏龚鉴 时代的弄潮儿 不考进士直接报名做官

老百姓关心柴米,读书人聚焦时政,其中的泾渭,不是一般的分明,故后者对社会脉跳及症候的敏锐把握无疑远超前者。譬如雍正二年浙江乡试中举的杭州士子龚鉴,就在其策论中写道:“方今百务奋庸,通达国体之士,罔不畅怀厥来……然则大利之兴,合在今日。”一个闭门苦读的年轻人,若非胸怀天下,洞悉时事,焉有此等见识?

龚鉴,字明永,是龚自珍的曾伯祖父。读杭世骏所著的《龚鉴传》以及其他相关史料,我个人以为,龚之廉吏名实,是有悖于传统定位的,反而深深镌着时代的印迹。换句话说,因为他顺应了那个时代,所以做了弄潮儿。

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呀!在龚鉴眼中,新君与新政,像磁石一样,吸引并鼓舞着每一个有识之士,他们意气风发、奋勇争先,人人挥斥方遒,个个只争朝夕。为了不辜负这个千载难遇的好时代,龚鉴做出了让其同乡同科的杭世骏后来非常钦佩的举动——不考进士了,直接到吏部报名要求参加工作。雍正三年初,龚鉴谋了个好缺,授江苏甘泉知县。所谓选择决定人生,龚鉴后以“甘泉令声闻天下”,杭世骏则追求进士第,直到乾隆元年才跳入龙门,由是后悔不迭。

甘泉是扬州辖境,史称“脂膏之地”。如大多数新官上任一样,龚鉴也想做点事,但他很快发现,啥事也做不了。计划筑高邵伯埭,以防水患,上头不批;打算修建灌溉渠,以防旱情,上头还是不批;有一次闹水灾,他亲自去芒稻河水闸要求泄水,但看闸的小官儿愣是不理他。龚鉴急了!因为他眼中的雍正时代,是不见容于懒官庸官的,考核时若无具体政绩,就得卷铺盖走人。好在当时的河道总督嵇曾筠就在扬州,龚县长不辞劳苦去投诉,总算成了点事儿。

史料里对雍正时代的律政记录非常有趣。官员晚上偷偷搓麻将弄点小钱,第二天一早就会受到警告;写“红歌”颂颂皇帝讨个好,也被骂得狗血喷头,此类例子实在不稀罕。至于贪污受贿,处罚更为严厉,轻则坐牢,重则砍头,皇帝甚至还组织百官去刑场观摩贪官受死,这种“效能风暴”比现在的罪犯现身说法怕是厉害多了。龚鉴眼中的雍正时代,亦基本是这个样子。

所谓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龚鉴做了六年县令,身无长物,老父去世,连丧葬费也拿不出,不得不利用丁忧时间去大梁书院教书挣钱葬父。他的这种清廉无疑是与时代合拍的,有别于其他时期的清官廉吏。

有个已故侍郎的儿子过去跟他有旧,感情有多深,咱们不知道,反正古人语境中的“有旧”,一般都属于“月亮代表我的心”那种的。人家大老远来看他,顺便求他办点私事,他居然拒绝了。同城有个官员跟省里的*关系好,据说还负有监督地方的职责,也遇到事儿来求他,言语中大概透着挟高层以自重的意思,龚鉴丝毫不给面子,端起了茶杯——送客。至于地方豪族士绅的宴请,他向来不屑一顾。于是乎,“甘泉令不近人情”的名头,一时间传遍大江南北。

本来嘛,人治社会免不了要讲个人情,官员官亲也是民众的一分子,他们的私事只要不违法度,不影响社会的公平正义,能照顾还是要照顾的,雍正自己在这方面就特有人情味儿。比如湖广总督杨宗仁得了重病,雍正派御医赶赴武昌诊治,并问他有何要求。杨请求让其在陕西榆林当道台的儿子请假过来服侍,雍正却说,请假耽误他前程,不请假耽误你养病,不如调他当湖北按察使,公私两便岂不更好?

最高*都这么贴心,然龚鉴偏不,说明他眼中的雍正时代是一个重法治的时代,不该出现人情盲区,只有彻底杜绝吃请送礼,为官者才有免疫力,才能锤炼好作风。《清稗类钞》里还记载了一则“龚鉴杖僧”的段子,情节比《清史稿》生动多了,也更能说明这一点。

雍正好佛,在一次内庭法会上认识了西湖圣因寺一个叫明慧的大和尚,对其恩宠有加。偏生这个和尚四大不空,仗着皇帝的礼遇,结交官府,请托干求,横行江浙,似乎没他办不成的事儿。然而,明慧的“好时代”与龚鉴眼中的雍正时代显然格格不入,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龚鉴心说,只要你敢来我的地盘“顶风作案”,一定要让你知道知道马王爷到底几只眼。

没多久,明慧果然派人上门来了,又是礼金又是书信,书信里关于跟皇帝握过手、合过影、一起喝小酒等等的荣耀往事肯定没少提。谁料龚鉴瞧也不瞧,直呼“打出门去”。消息传开,两江总督服了,叹曰:“强项令乃如是耶!”雍正很快也听说了,感觉丢面,六百里加急召明慧回京,从此圈禁,读经反省。

龚鉴眼中的雍正时代,确乎史上少见,革故鼎新、改天换地、风云际会、大浪淘沙。百姓们也许能从“摊丁入亩”中稍稍感知气候的变化,但是读书人以及官绅们却从“火耗归公、官绅纳粮”中经受到强烈震撼,抉择是必须的。那些抵触、放纵、贬值乃至玩忽的种种逆时代之举,注定走不通。只有体悟大势,紧跟时代步伐,积极参与兴废,才能安身立命、建功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