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帝制:皇帝走了 为何将军们却留了下来

1918年11月9日,星期六,天气晴朗。当柏林市民们从睡梦中醒来时,他们发现了一个令人惊恐的事实:“祖国”(Vaterland)——由伟大的威廉一世皇帝和他的“铁血宰相”俾斯麦一手缔造,据说继承了神圣罗马帝国的全部政治与精神内涵的德意志民族国家,以及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霍亨索伦王室,在事实上已经不存在了。

就在前一天的上午,皇帝威廉二世要求最高统帅部(OHL)采取一切措施,尽快恢复国内秩序,平定11月3日在基尔兴起的水兵和市民暴动。这条命令被第一军需长威廉·格勒纳中将(Wilhelm Groener)拒绝了,理由是显而易见的:最精良的部队需要留在前线,顶住正在节节推进的协约国军队,为德国争取宽松的停战条件;驻扎在普鲁士国内和德意志各邦的后备部队早已被社会*党人渗透,不可能也不愿意为皇帝打一场必然失败的内战。格勒纳直白地指出:“军队不愿同陛下一起干。”新任宰相、巴登亲王马克西米利安正在饱受重感冒的折磨,他也拒绝承诺无条件保全皇帝。在这种情况下,威廉二世本人*在8日深夜逃往设在比利时温泉疗养胜地斯巴(Spa)的最高统帅部办事处,乞求71岁的总参谋长兴登堡元帅裁夺他以及整个德意志第二帝国的命运。

皇帝出走后八个小时,10万多名柏林工人涌上了街头,他们举着“和平、面包、*”的标语,要求皇帝立即退位,*与协约国协商停战。当天中午,因为安眠药服用过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巴登亲王从梦中惊醒,他自觉无力回天,便擅自向新闻界宣布德皇、普鲁士国王和王储已经退位。下午两点钟,在贵族们推出新的摄政者之前,内阁不管部大臣、社会*党领袖菲利普·谢德曼跑上了国会大厦二楼的阳台,激动地宣布:“帝制已被废除,伟大的德意志*万岁!”两个小时之后,左翼政党“斯巴达克同盟”(Spartakusbund)的*卡尔·李卜克内西也在城市宫(1871年之前的旧普鲁士王宫,建筑主体已于1950年被拆除)4号大门的阳台上宣布成立“德意志***”。德国革命的高潮到来了。

在这场革命的狂飙中,只有总参谋部(Groß er Generalstab) 犹如大海中的磐石,依旧稳固地矗立在那里。战争爆发以来,由于威廉二世本人和德国贵族政治家的无能,兴登堡元帅及其副手埃里希·鲁登道夫步兵上将(Erich Ludendorff)实际上是以一种近乎*的权威自行左右着战争进程的。由于兵败如山倒,鲁登道夫已经在不久之前引咎辞职了;不过在大厦将倾的情况下,皇帝还是情愿把希望寄托在兴登堡和他的军官团身上。事实上,当威廉二世在9日上午10点左右抵达斯巴时,从附近的十个集团军司令部赶来的50名师、团级指挥官有1/3以上支持他发兵镇压起义者,但总参谋长兴登堡本人却选择了沉默。

保罗·冯·贝内肯多夫和冯·兴登堡元帅(Paul L. H. A. von Beneckendorff und von Hindenburg)在他的后半生一直痴迷于追忆已经逝去的威廉一世—俾斯麦时代。这位老元帅在战争爆发之前已经退出现役了,他之所以会重回军旅,完全是出于对国家和皇帝的忠诚。对一个像他这样的老贵族和容克地主来说,皇帝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问题在于,在兴登堡这样一个老人家的脑子里,军队和民众对皇帝的忠诚都是绝对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民众会起来推翻君主,君主又会动用军队去攻击民众。困惑的元帅提出了一项折中建议:威廉二世仅让出德国皇帝的宝座,保留普鲁士国王的称号和权力。但一旁的格勒纳冷静地指出,那意味着来自几个非普鲁士邦国(萨克森、巴伐利亚、符腾堡)的集团军可以自行退出战争,并与倾向*的后备军一起投入革命,德国依然有爆发内战的危险。情急之中,元帅和皇帝只有做出最不情愿的选择:威廉二世和皇太子将声明放弃一切君主权力,并立即前往中立国荷兰避难;兴登堡则留下来与新成立的共和*打交道,协助他们与协约国谈判停战。

在德国军队的历史上,1918年11月9日意味着一个新纪元的开始。自神圣罗马帝国(第一帝国)以来,皇帝一直是军队的象征和盾牌,军队则是皇帝的手足和长剑;1871年第二帝国建立后,军队又向霍亨索伦王朝宣誓效忠。这种观念是如此深入人心,以至于当“皇冠成打落地”(列宁语)之后,崇尚秩序与权威的军官团一时竟无所适从。在德国历史上,军队第一次与君主制分离开来,它现在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在*这种全新的政体中找寻恰当的位置。而所有的前景都尚未可知。

十多年后,已经当上德意志*总统的兴登堡这样回忆他在1918年11月9日那天的心情:“我本人被置于无望的境地……这一刻在我一生中都萦绕在脑海里。”这种在重大历史转折时刻的无力感,此后二十余年中都将如幽灵一般萦绕在整个总参谋部军官团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