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遂良的宦海沉浮 一百年后其忠诚才得到认可

褚遂良(596—659年),字登善,祖籍河南。他出身于名门望族。父亲褚亮被唐太宗李世民选入文学馆,充当国事顾问,为著名的十八学士之一。

褚遂良以书法见长,是“初唐四大书法家”之一。他也是朝廷重臣,唐太宗李世民临死时,授予他托孤重任。然而,在艺术上取得了非凡成就的他,在政治上却经历了大起大落,过了100年后,他的忠诚才得到认可。

学识渊博 坚持原则

褚遂良出身官宦之家,从小“博涉文史”,擅长书法,“工隶楷”。谁也没料到,正是凭借功力深厚的书法,让他成为朝廷重臣。

最初,褚遂良在秦王府里任铠曹参军,掌管兵器铠甲等事务。这个秦王,就是唐太宗李世民。唐太宗酷爱书法,贞观十二年(638),他一直视为师长的大书法家虞世南去世了,这让他特别难过:“虞世南死后,再也找不到人谈论书法了!”大臣魏征听后,对他说:“褚遂良的字写得很好,下笔遒劲,有几分王羲之的感觉。”唐太宗喜出望外,即刻任命褚遂良为“侍书”。

褚遂良不仅书法水平一流,他的学识同样渊博。贞观十七年(643),唐太宗疑惑地问褚遂良说:“舜造过漆器,大禹雕琢过切肉的砧板,当时劝谏舜、禹的有十余人,食用器物这样的小事,大臣们为什么苦谏呢?”褚遂良回答说:“不能鼓励奢侈。如果把精力放在雕琢上,会妨害农业生产;要是漆器流行起来,以后就一定有人会用金子、玉石来造器具。过分浪费,国家就离危亡不远了。所以诤臣必定劝谏事情渐发的开端,到它发展到极点,就没有什么可以再去劝谏的了。”唐太宗听了,不住地点头。褚遂良总是这样旁征博引,谈古论今,令人信服,后来唐太宗感慨地说:“把道理讲好,也是要靠学识的。遂良博识,让人十分敬重。”

褚遂良不但学识渊博,性格也极为耿直,敢于坚持原则,有时连唐太宗的面子也不给。古代皇帝,每天的言行举止会被记录下来,作为史料留存,褚遂良有段时间就负责这个。

有一天,唐太宗问褚遂良:“你记的那些东西,我能看看吗?”褚遂良回答说:“今天之所以设立我来记录这些,就是充当古时左右史官的作用,善恶必记,以使皇帝不犯过错。我还没听说过做皇帝的自己要看这些东西呢。”唐太宗又问:“我如果有不好的地方,你一定要记下来吗?”褚遂良回答得十分干脆:“臣的职责承载在笔上,皇上您的言行我是一定会记录的。”

贞观十八年(644),唐太宗想亲征高丽,平定辽东,褚遂良鉴于隋亡的历史教训,举谏说,不可远征,以防不测。唐太宗不听,褚遂良就再次上疏,认为皇帝亲征不合情理:“臣把史籍都翻了一遍,从古至今,当皇帝的还没有亲自去打辽东的,派大臣去打,倒是有此先例”,所以“派两名勇将,发兵四五万”就可以了。

然而,唐太宗一意孤行,结果损失惨重,以失败告终。在回师途中,唐太宗对劳师远征深表后悔,回来后提拔褚遂良为黄门侍郎,参与朝政。后来,又任命他为中书令,褚遂良成了唐代政坛上的重臣。

托孤之臣 冒死直谏

贞观二十三年(649),病重的唐太宗把长孙无忌与褚遂良召入卧室,对他们说:“当年汉武帝托孤于霍光,刘备托孤于诸葛亮,我以后的事,都托付给你们了。”又转头对太子李治说:“有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在,国家之事,我就放心了。”

褚遂良成为托孤之臣,是因为他是李治最强有力的维护者。前太子李承乾因罪被废黜,朝臣多认为九皇子晋王李治仁厚,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但唐太宗更喜欢四皇子魏王李泰。有一天,他对近臣说:“昨天青雀(李泰的小名)投入我的怀抱说:‘我到今天才得以成为陛下最亲近的儿子,此为我再生之日。我只有一个儿子,百年之后,一定为陛下杀了他,把王位传给晋王。’父子的伦理,原应当是天性,我见他这样,非常垂怜他。”大家听了,面面相觑,都没说什么,唯独褚遂良走上前说:“您也是君王。哪有执掌政权的君王,杀死自己的儿子,传位给兄弟的道理呢?”唐太宗幡然醒悟,当天立李治为皇太子。

李治即位后,对褚遂良非常感激,封其为河南县公,第二年又升为河南郡公。永徽四年(653),褚遂良被拜为尚书右仆射(相当于宰相),执掌朝政大权。然而李治做梦也想不到,因为立皇后的问题,褚遂良成了他最大的绊脚石。

永徽六年(655),李治想要废黜王皇后,册立武则天为皇后。有一天,他传召长孙无忌、褚遂良、李勣和于志宁四位重臣入内殿开御前会议。这些人事前得到消息,商议如何劝谏,但谁也不想放这头一炮,褚遂良主动请缨说:“我来吧。我奉先帝遗诏辅佐陛下,如果不尽愚忠,无脸去见先帝。”

李治一开口,就把废后的理由提得很充分:“罪莫大于绝嗣,皇后久未生育,而武昭仪生有皇子,众位卿家意下如何?”没等别人开口,褚遂良第一个站出来说:“皇后系出名门,也是先帝为陛下所娶。先帝去世之际,曾拉着微臣的手说:朕现在将佳儿和佳妇托付给卿。当时陛下也在场,想必听得很清楚。臣没听说皇后犯了什么过错,岂可轻言废立之事!臣绝不会为了曲意奉承陛下而违背先帝的遗命。”

任凭李治如何解释,褚遂良就是不同意,当天的会议不欢而散。第二天,李治再次召集开会,褚遂良直言不讳地说:“陛下一定要改立皇后也可以,但请另选他人。武昭仪曾侍奉过先帝,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又怎么能瞒得过呢?倘若立她为皇后,天下人将会作何感想呢?”

这句话说到了李治的痛处,他羞愧得没有说话。褚遂良却越说越激动:“愚臣触犯了圣上的尊严,罪该万死,只愿不辜负先帝的厚恩,哪里还顾性命。”说完把帽子摘了下来,还把上朝时执的手板放到台阶上,说:“还陛下这个手板,我要告老还乡!”李治大怒,命令侍卫直接把他架出去,一直躲在幕后偷听的武则天气得不得了,喊道:“怎么不杀了这个老混蛋!”

最终,李治不顾褚遂良等人的反对,册立武则天为皇后。褚遂良因为违背圣意,被贬为潭州(今湖南长沙)都督。显庆二年(657),又贬到桂州(今广西桂林)任都督。武则天还不解气,不久又将他贬为爱州(治所在今越南清化)刺史。显庆四年(659),褚遂良在流放中绝望地死去。

遭受非议 出于公心

在褚遂良的政治生涯中,也多遭受非议之处,其中争议最大的,就是刘洎之死。

这件事,《刘洎传》是这样记载的:贞观十八年,唐太宗亲征辽东,命太子李治监国,同时令刘洎、高士廉和马周等重臣辅助太子。第二年,唐太宗因征辽失败,急火攻心,身上长了一种毒疮,回到定州时病情一度十分严重,生命岌岌可危。刘洎、马周闻讯赶来探望,出来后,褚遂良问情况如何,刘洎悲伤地流下了眼泪,说:“圣体患痈,极可忧惧。”然而褚遂良后来却跟唐太宗说:“洎云国家之事不足虑。”意思是说,刘大人觉得现在国家之事不用忧虑。病中的唐太宗听到这样的话,心情可想而知。

病愈之后,唐太宗召刘洎询问此事,刘洎据实以对,并说马周也在场,可以为自己作证。太宗问马周,马周与刘洎说的一样。然而褚遂良坚持说自己听到的才是真的,唐太宗最后决定相信他,赐刘洎自尽。

这件事最大的争议焦点,就在于褚遂良是不是诬告、陷害刘洎,如果是,他的动机何在?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说,他不相信褚遂良会陷害刘洎,理由有三:第一,褚遂良是忠直之臣,不会干出如此下作之事;第二,褚遂良与刘洎素无怨仇,没有干这种事的动机;第三,记录这段史实的《实录》是许敬宗所修,而许敬宗与褚遂良关系不睦,很可能是他将刘洎之死归咎于褚遂良。北宋学者孙甫、大文豪苏轼等基本也持同样看法。

然而司马光以人品立论,断然否认褚遂良有诬告之嫌,似乎并不太令人信服。褚遂良与刘洎虽然没有个人恩怨,但在政治见解上并不一致。前太子李承乾死后,唐太宗在立储的问题上犹豫不决,因此形成了支持魏王李泰与支持晋王李治的两大政治*。褚遂良是李治的支持者,而刘洎则属于李泰一派,因此不能排除褚遂良除掉政敌的动机。

唯一能肯定的是,在这件事中,绝对没有对个人私利的追求,否则在武则天的问题上,褚遂良如果头脑稍微活泛一点,懂一点见风使舵,也就保住了高官厚禄,不至于落得客死他乡的结局。

书品高超 承上启下

唐朝初期,许多重大纪念活动所题碑文,多是由褚遂良操刀的。例如纪念长孙皇后的《伊阙佛龛碑》,纪念名相房玄龄的《房玄龄碑》,还有最有名的《雁塔圣教序》,分别为太宗李世民和高宗李治亲自撰文,足见褚遂良书法的地位。

褚遂良高超的书法水平,一方面在于个人的天赋,另一方面则得益于史陵、欧阳询、虞世南等大家的指导。再有,唐太宗对王羲之书法的*爱好,也让他受益匪浅。

唐太宗是王氏书法的铁杆“粉丝”,曾悬赏重金收购王羲之的书帖,人们争先献上,以致良莠莫辨,真假难分。幸亏褚遂良对王羲之书法相当有研究,随口就能说出书帖的渊源、出处,论据充分,鉴别书法的真伪毫不含糊,结果再没有人敢将赝品送来邀功。

贞观六年(632)正月,太宗下令整理内府所藏的钟繇、王羲之等人的真迹,计1510卷,褚遂良自然是这次整理活动的主要参与者,为此他还编写了《右军书目》,藏于内府。能够见识到如此之多的王羲之真迹,让褚遂良大开眼界,对他书风的形成带来了重大影响。

苏轼给褚遂良的书法概括了4个字:清远萧散。他的书法,从追求一种结构之美,演进成了追求意境之美。虞世南书法讲究“君子藏器”,在书写的过程中不显露明显的运笔痕迹,褚遂良却不同,清代人所写的《评书帖》中说:“褚书提笔‘空’,运笔‘灵’。瘦硬清挺,自是绝品。”他愿意展示这种痕迹,一起一伏,一提一按,造成一种明快的韵律。因此,有人说褚遂良则是一位“线条大师”,他的线条充满生命,体现了一种飞动之美。唐代书家张怀瓘对此感叹说:“若瑶台青琐,窅映春林,美人婵娟,似不任乎罗绮,铅华绰约,欧虞谢之。”在他看来,从褚遂良开始,书法已经从“妍美功用”趋向“风神骨气”,书法艺术也从古典主义迈向浪漫主义。

有趣的是,这种唯美主义倾向,已经影响到褚遂良对纸墨的选择。书法家讲究纸笔用墨并不奇怪,然而纵观古今书家,褚遂良对纸墨之追求,却是非常苛刻的。唐代人裴行俭曾说:“褚遂良非精笔佳墨,未尝辄书。”没有好笔好纸,他宁可不写。

在唐朝乃至整个中国书法史上,褚遂良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他不仅继承了唐代书法家欧阳询、虞世南等的特点,更深得东晋王羲之书法的精髓。北宋米芾对唐代的书法家都有微词,唯独对褚遂良赞不绝口,说他“如熟驭战马,举动从人,而别有一种骄色”。米芾的儿子米友仁说得更绝:“褚书在唐贤诸名世士书中最为秀颖,得羲之法最多者。真字有隶法,自成一家,非诸人可以比肩。”唐代书法家颜真卿、薛稷等都曾师从褚遂良,宋代的黄庭坚、米芾、赵佶等,也从他的书法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

神龙元年(705),武则天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弥留之际,她下了道遗诏,里边有这样一句话,特别引人注目:“其王、萧二族及褚遂良、韩瑗等子孙亲属当时缘累者,咸令复业。”这相当于给褚遂良等人平反。武则天当过皇帝之后,阅遍群臣,她虽然恨褚遂良的迂腐,却不得不佩服他的正直与忠诚。贞元五年(789),在褚遂良去世百余年后,唐德宗下诏,将他的画像绘于凌烟阁上,让他享有与唐初的开国功臣们同样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