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李大钊在日本一次温和“骂战” 不打不相识

李大钊是1913年冬怀着爱国壮志来到日本的,1914年2月考入早稻田大学政治本科,在这里,他组织中国学生成立了“神州学会”从事反袁活动。

陈独秀与李大钊都是章士钊的挚友,在日本期间,均帮助过章士钊在江户编辑《甲寅》杂志,他俩不断出入编辑部,却互不相识。比李大钊大十岁的陈独秀,此时正在东京的雅典娜法语学校攻读法语。这年他第四次来日本,生活极为贫困,“穷得只有件汗衫了。其中无数虱子……”他对留日学生轰轰烈烈的反袁斗争态度消极,刚进入《甲寅》编辑部就写出了《爱国心与自觉心》一文。虽揭露袁世凯的反动统治,却担心:“海外之师至,吾民必且有垂涕而迎之者矣。”这里他首次用“独秀”的名字署名,从此才开始使用陈独秀的名字。

这篇文章在中国留日学生中很快引起强烈反响,大都觉得独秀的言论太悲观了,他竟然认为中国还不如亡国好,甚至变成像印度、朝鲜那样的国家更好,这在中国留日学生中产生了不良影响。

李大钊认为应该帮助陈仲甫摆脱悲观情绪,使他重新以昂扬的斗志投入尖锐复杂的斗争之中。

李大钊早就知道陈仲甫早年主办过《安徽俗话报》等进步报刊,参加过鼓吹革命的励志学社和以反抗清*及外国侵略为目标的岳王会等革命团体;武昌起义后参与安徽籍同盟会,安徽独立后担任都督府秘书长;在孙中山领导的“二次革命”中,他协助原励志社及岳王会人员讨伐袁世凯;失败后被捕,幸免于难。

李大钊不明白,陈独秀这样杰出的革命人物,公认的“乱党”组织者和宣传家,这样一个风云人物怎么会写出那样悲观厌世的文章呢?他特地从东京来到江户请教行严先生。

章士钊愁眉苦脸道:“不少读者质问我们为什么发表这样悲观的文章?甚至有人骂独秀道:‘以为不知爱国,宁复为人,何物狂徒,放为是论’,你看,仲甫成了狂徒了!”

章士钊感到事情真有点儿难办,叹口气说:“仲甫个性刚烈,所谓好汉不吃回头草也。”

章士钊无可奈何地随即提出建议,“守常,我看你有不同意见,不妨也写出来,从容讨论。”

李大钊欣然赞成:“好,我听你的!”

李大钊回到住处,下功夫写《厌世心与自觉心》一文,还给章士钊写了一封信。希望章士钊能够代他约见独秀面谈。便连稿和信一同寄给章士钊。

章士钊看到《厌世心与自觉心》,立刻被立论的新颖、逻辑的严密所折服,感到李大钊对陈独秀的批评一针见血:“厌世之辞,嫌其太多;自觉之义,嫌其太少”,这正和许多读者来信的意见不谋而合。

但是,章士钊看到李大钊请求与陈独秀面谈的来信,就犹豫了。

章士钊认为陈独秀性情孤傲,搞不好会惹起革命党人之间的激烈论战,给保皇派以攻击的口实。

这天,陈独秀来到编辑部,章士钊把《厌世心与自觉心》递给他说:“狂徒,你那篇《爱国心与自觉心》引出来的风波还没有了结呢!”

陈独秀接过来极感兴趣地看了一眼署名,问道:“李大钊是什么人?不认识啊!”

章士钊热情地对陈独秀讲起,李大钊为了抨击袁世凯的卖国行径,写下《国情》一文,尖锐地揭露了袁世凯与美国、日本帝国主义勾结企图灭亡中国的阴谋,可谓中国人民反对袁世凯称帝的先声,向炎黄子孙发出了严防窃国大盗的信号,发表在袁世凯称帝一年之前,充分表现出李大钊在政治上的远见,体现出他敢于向反动派坚决斗争的革命精神。

经章士钊一番提醒,陈独秀这才想起他们俩为此还进行过一场争论呢。

当时,章士钊就极其推崇李大钊的《国情》写得好。此刻,章士钊没有料到,一向以思想激进著称的陈独秀却唉声叹气说:“行严,何必如此激愤?请问,中国当今的大总统和清朝的皇帝有什么区别?”

章士钊觉得陈独秀这个问题提得极其尖锐,的确袁世凯与慈禧太后在卖国这一点上是犹有过之,他被问得张口结舌,吭哧半天才说:“既然如此,我们冒死反对帝制、拥护共和制有何益处?”

陈独秀善辩,滔滔不绝地回答:“打倒*,给人民争得*、*!但是,我们没有料到,打倒了皇帝,又争来了多少*?又得到了多少*?没有!一点也没有!一个国家没有*,就不会有进步,更不能产生真正的革命!中华民族落得这般愚昧、无知的地步,怎能不亡其国?”

章士钊赞成陈独秀提出的论据,但是却不同意他得出的悲观结论,认为正好由李大钊的文章打掉陈独秀的悲观情绪,这才有利于革命志士的爱国运动。便诚恳地劝说道:“仲甫,守常这篇文章情文并茂,写得很好,你还是好好看看吧!”

陈独秀没好气地将手一摆拒绝道:“行严,此类稿件我不看了,你赞同就发吧!我还是那句极而言之的话:一个没有*、*的国家,还不如亡了好!”说罢,拂袖而去。

过了些天,陈独秀还是仔细阅读了《厌世心与自觉心》,李大钊对陈独秀表现出的“风涌回环,伤心无已”的悲观情绪表示理解,以宽宏大量的态度做出一番解释:

“有国若此,深思挚爱之士,苟一自反,要无不情智俱穷,不为屈子之怀沙自沉,则为老子之骑牛而逝,所由起也。”

读到此处,陈独秀觉得李大钊的确是抱着与人为善的态度,既承认自己的伤感起因于对国家任人宰割的反思,又肯定这种反思是出于对国家的“深思挚爱”的表现,也指出这毕竟是一种消极的“厌世之怀”,应该予以抛弃,陈独秀觉得李大钊的批评是符合实际的。

陈独秀还看到李大钊巧妙地选择了一个既不伤害自己,又能引起读者注意的角度行文,认为无论反对还是赞成的文章,都没有理解陈独秀的文章原意,因此友好地写道:“愚则自忘其无似,僭欲申独秀君言外旨,稍进一解。”

陈独秀看完李大钊的《厌世心与自觉心》,精神为之一振,他拍案而起,挥笔给章士钊写出一份便笺:“来信、大作读毕,同意和这位大钊先生面谈,请安排时间。”

这天,李大钊早早来到章士钊家,时过一刻,又走进一个手提大提包、身着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

李大钊定睛观看,只见此人小个子,宽宽的脑门,头发稀疏,眼睛虽然不大,透过博士眼镜却射出一种智慧的光芒,脸上显出坚毅的神情。

陈独秀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热情地走到李大钊面前,紧紧地握住李大钊的双手,风度翩翩道:“不用介绍了,您就是李大钊先生!哈哈……”

陈独秀突然激动地向李大钊深鞠一躬说:“我感谢您那篇文章,使我丢弃了消极的情绪,代之而起的是乐观主义精神!犹如在茫然中又觅到了坦途!今天,我是特为拜师求教而来的!”

这时的李大钊衷心地为找到这样志同道合的战友而兴高采烈,怀着崇敬的心情说:“我坚信您是一位爱国者!只恨相见太晚……”

陈独秀以坚毅的神情回答:“不,我应当做一个敢于向真理投降的勇士。”

章士钊夫人吴弱男情不自禁地对陈独秀啧啧称赞道:“仲甫真是一个大丈夫,能伸能屈,不耻下问,算得一个英雄豪杰!”

陈独秀社会经验比较丰富,以特有的方式转换话题道:“大钊先生,我们还是校友啊!”

李大钊一愣,惊喜地问道:“独秀先生也进过早稻田大学?”

陈独秀笑语解谜说:“我光绪二十七年第一次赴日留学,进的是东京专门学校,它是早稻田大学的前身。”

李大钊拍手叫好:“好啊,你就是我的学兄了,真是可喜可贺!”

中午,摆上了一桌酒宴,四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喝了起来,陈独秀、李大钊谈到两人都是秋花含笑的金秋10月出生的,陈独秀不由叹口气说:“唉,我的命苦啊,两岁就死了父亲……”

李大钊眼含泪花说:“我不仅两岁时就失去19岁的父亲,我的母亲因伤感过度,不久也去世,我三岁就靠70多岁的祖父抚养成人。”

陈独秀同情地流下眼泪说:“我说我苦,没有想到你比我还苦啊!”李大钊把话题拉了回来,虚心地向陈独秀讨教:“仲甫先生,你对救国救民有何高见?”

陈独秀慷慨激昂地指出,经过长时间地苦苦探索,他摸索到一条从根本上挽救黑暗到了极点的中国的道路,决定暂时远离“盲动”而从事于扎扎实实的思想文化战线上的工作,就是重新向人民大众做思想启蒙教育,期望通过发动一次比康梁变法更深刻的思想启蒙运动,以便从更深广的思想文化背景,寻找改造中国的突破口。

这正是李大钊正在思考的问题,他大受鼓舞,情不自禁地问道:“仲甫先生,我们应该从哪里着手呢?”

陈独秀将他思之已久的想法和盘托出,他主张科学与*,才是驱散中国大地沉沉黑夜的两盏明灯,没有*,就没有进步,也没有革命;没有科学,就不能生存,就要亡国。国人欲摆脱蒙昧时代,羞为浅化之民也,则应急起直追,当以科学与*并重,就应高举科学与*两面大旗,冲击孔教。

李大钊对此完全赞同:“如果中国四万万同胞都明白了*与科学的重要意义,就能够从思想上杜绝帝制思想!”

陈独秀霍然站起,以凌然之气宣称:“大钊先生所言极是,我准备回国后,针对袁世凯复辟称帝的卖国行径,高举科学与*这两面大旗,引导四万万同胞去战斗!”

章士钊对此惊诧莫名,李大钊惊喜异常,都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陈独秀意犹未尽,以滔滔的辩才继续讲演一般:

“还必须告诫人民,政治的反动,乃一时之事,惟有文化的反动,则会坑害一代、多代青年,那才真会扼杀、阻碍中国的革命!怎么办呢?中国要富强,当务之急是进行思想革命,以科学和*为武器,向着为封建专制统治服务的孔子偶像,以儒家学说为代表的封建文化和礼教展开猛烈的攻击,进行彻底的清算,使国民性得到根本的改造,政治革命才能有广大国民的积极参加,也只有用*与科学唤醒青年,去自觉地充任革命的主力军,才能取得胜利!”

李大钊欣然赞成:“仲甫先生说得好极了,但是我们要战斗,就必须要有自己的阵地,不知先生有何具体设想?”

陈独秀胸有成竹道:“我打算创办一种新型的杂志,名字暂叫《青年》,正合守常‘奋生花之笔,扬木铎之声之说’,到时候二位可要鼎力相助!”

章士钊也毅然做出决定,把《甲寅》杂志从东京带到上海去办,李大钊、陈独秀认为宣传*与科学又多了一个阵地。

散席之际,陈独秀为四人斟满酒,热情洋溢地提议:“行严夫妇知道,我平日是滴酒不沾的,但是,今天我提议,为了*与科学,干杯!”

李大钊、章士钊、吴弱男一齐举杯响应:“干杯!”

1915年,陈独秀、李大钊先后回国,投入了创办《新青年》的伟大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