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大汉使者涉何不小心引发了朝鲜战争?
如果说安国少季不小心引发了南越战役从而导致了南越国变成了南越九郡,驰义侯“遣”不小心引发了西南战役从而导致了西南部落变成了西南五郡,那么出使卫满朝鲜的涉何就是不小心引发了朝鲜战役从而导致了朝鲜汉四郡。
不小心?其实都是仗着汉朝的威名,故意的。主人再小心,如果故意要找茬,还是能够挑起战争的。赢得战争,靠将军的能力;把战争控制在什么范围下,是君主的决断。
朝鲜战役就既考验了将军的能力,又考验了君主的决断。
当年商纣王的叔叔箕子带领殷商遗民,从黄河北岸的殷墟跋涉千里到了辽东,立都平壤安家落户,开创了一个绵延千年的箕子朝鲜,号称“东方君子国”。
战国时代燕国鼎盛时期,箕子朝鲜是作为燕国的附属而存在的。直到秦灭燕,箕子朝鲜臣于秦。而汉灭秦,汉高祖刘邦把燕地封给了同乡加部将的卢绾。可箕子朝鲜还没来得及臣于汉,燕王卢绾叛逃匈奴。其部将卫满就率领千余人东进,并且招募了一些燕地和齐地的亡命之徒,一路攻入王俭城(平壤),推翻了箕子朝鲜,于前195年建立了卫氏朝鲜。
卫满之后,卫氏朝鲜传到了孙子卫右渠,并且随着国力日盛,公然阻断了朝鲜南部各部落派往汉朝的使节团。于是朝鲜南部各部落上书汉武帝,要求解决朝见无路问题。汉武帝遂于前109年派遣涉何出使卫满朝鲜。卫右渠态度蛮横,拒绝谈判。于是,涉何只能返回。但是涉何在即将渡过浿水(清川江)的时候,心想自己寸功没有,回去也无封赏,便在离境之时,刺杀了监视他离境的朝鲜小王,一路奔回关中,并且上奏汉武帝:“卫氏拒不听命,咱家一怒之下,斩了他家的大将。”
汉武帝觉得涉何说得有理有据有节,还有杀将的美名,便没有追问,提拔涉何做了辽东郡都尉。卫氏听说涉何还敢跑回辽东做官,怨恨之下,出兵突袭辽东,击杀了涉何。
汉武帝闻讯大怒,想法也很朴素:有冤枉来关中*就好了,敢入境攻杀汉朝官吏就是大错了。于是他决定出兵问罪卫氏,敕令楼船将军杨仆赶赴山东,征调死囚从军,由山东半岛渡海出击,同时也任命卫青部将荀彘为左将军,在燕、代之地征兵后,出辽阳从陆路出击卫氏,水陆两军共计五万。
不过,这一次机会,却高过了楼船将军杨仆的天花板。
荀彘[zhì],太原广武人,雁门附近的边郡出身,因为善于驾车,得以任侍中,作为汉武帝的御用随行车夫之一,后来升任校尉,又以校尉的身份跟随大将军卫青数次出击匈奴。前109年,荀彘出任左将军,从陆路进军卫氏朝鲜。这位的名声虽然不如伏波将军路博德响亮,但是发迹却与路博德一样,科班出身,既跟过皇帝,又任过侍中,还是北击匈奴的外战军功起家者,所以心态和路博德一样,是不大看得起杨仆的。
在朝鲜战役的第一阶段中,杨仆还是如同之前一样的手法——抢攻、或者说抢功。
杨仆在前123年之后,赶上了政策的好时光,买到了爵位,可除去在关东剿匪的经历之外,在朝鲜战役之前的两次兵团级指挥经验中,第一次进攻南越,不等待路博德所部到位就抢攻寻陿和石门,成功了(汉武帝斥责其一功五过中的唯一一功);第二次挥师闽越,不等待韩说和王温舒所部到位就抢攻武林(江西余干),依靠敢死队中的钱塘猛士辕终古击杀闽越主将,又成功了。
于是这一次继续抢攻的杨仆,从山东渡海之后,仅以七千人上岸,被预先设伏的卫氏大败。杨仆只得花费十余天,才把逃入山林的散兵重新收集成军。而此时荀彘所部才刚刚到达浿水,卫氏已经调军回头,以逸待劳了。荀彘渡江进攻,没有能够击破卫氏的营垒,战事便僵持下来。
在朝鲜战役的第二阶段中,汉武帝惊讶于初战失利,决定动用外交手段。
他派遣卫山作为使节,持节出访。两路大军(虽然杨仆那一路军容不整)在侧,卫右渠一反压制涉何时的蛮横态度,客客气气地接待了卫山,表明了之前反抗只因为没有见到皇帝的“节”,而如今持节使者到达,也就不担心荀、杨两位将军是在使用诈术了。于是卫右渠表达了投降的态度,并且派遣太子跟随大汉使节前往长安朝见皇帝,并且献上军马五千,一切粮草由朝鲜供应,同时调遣一万军士护送。
卫山没见过万人护送这种阵仗,害怕有变,和荀彘商量一番,在即将渡过浿水进入汉朝境内的时刻,告之卫氏太子:“您跟我去长安谢罪,咱就用不着这一万军士护送了吧。”卫氏太子自然担心过了江就要被干掉,于是毅然而然地拒绝了过江,领着队伍班师回了王俭城。
卫山回奏,汉武帝大怒,知道卫山可能是怕事,但也知道荀彘是想要战功,只是斥责使节卫山误事,随后处斩。卫山所以死,并不冤枉,他不知道汉武帝派他去前线,就是要他持节专断,调和荀、杨两军,结果他反被荀彘当了枪杆。
在朝鲜战役的第三阶段中,外交不成,便继续硬攻。
荀彘乃是汉武帝身边混出来的正规科班出身,平日又很受汉武帝宠爱,自然知道汉武帝的脾气秉性,如今自己绝了后路,那么只有取胜一途,便二话不说,挥军强渡浿水,击破朝鲜守军,直抵王俭城城下,从西北两面包围了王俭城。而收容了逃兵的杨仆则趁势包围了南面。卫右渠困守孤城,只得死守。
双方僵持数月之间,荀彘率领的燕、代彪悍人马连续猛攻,而杨仆手下的山东囚犯们由于被朝鲜军队狙击的心理阴影尚在,于是畏首畏尾,消极怠工。两人本来观念上的矛盾便直接体现在了作战意图上。
一边是杨仆不停地派出使节劝降卫右渠,另一边是荀彘不停地催促杨仆约定时间开始总攻,还有一边是卫氏官员不停地响应杨仆的投降谈判。对朝鲜来说,有了缝隙才有了运作的空间。而荀彘和杨仆之间的猜忌慢慢发酵,既然杨仆不攻而谈,荀彘也同样派出使者纳降。可惜,卫氏只希望投降相对温和的杨仆,毕竟杨仆是曾经的手下败将。
与此同时,远在长安的汉武帝对于两位将军已经失去了耐心,再次派遣南郡(山东历城)郡长公孙遂持节前往调查。可公孙遂也是不解上意,荀彘乃告之“王俭早该破,只因杨仆不愿总攻”。于是公孙遂认同荀彘,持节召唤杨仆到荀彘军营共商军事。杨仆一到,荀彘直接扣押杨仆,合并杨仆所部,急攻卫氏朝鲜。公孙遂回奏汉武帝,汉武帝斩公孙遂。
一旦指挥统一之后,朝鲜战役之后的戏码,就如同南越战役和闽越战役一样,扛不住汉军急攻压力的卫氏朝鲜出现了内讧,各路卫氏高级官僚们一通合议,终于斩卫右渠,举城投降。前108年,卫氏朝鲜灭国,设置汉四郡——乐浪郡(平壤)、玄菟郡(咸镜道)、真番郡(开城)、临屯郡(高城)。
同年,汉武帝召荀彘回长安,因“违背朝堂外交劝服的计划,争功相嫉”而被斩于市,真正争功冒进的杨仆虽也因为“擅攻致损”而论罪当斩,但没有“违背朝堂外交劝服的计划”,所以缴纳赎金后贬为庶民,直到病故。
纵观杨仆的用兵轨迹,剿匪很顺利,得以凭借此战功而踏上帝国军事舞台,而汉武帝中期第二阶段的三大战役他都作为主帅之一参与了,第一战南越与其配合的是霍去病旧将路博德,第二战闽越与其配合的是卫青旧将韩说,第三战朝鲜与其配合的还是卫青旧将荀彘。杨仆三战如出一辙,抢攻是他的标志性战略意图,不过仅仅是为了从友军手里抢功而已;组织敢死队冲锋则是他的标志性战术手段,类似匪徒的亡命作风在剿匪时期奏效,在人心惶惶的南越和闽越攻略时期也还奏效,但是遇到了地形与气候都和江淮流域相差极大的朝鲜战场,首战抢攻遇挫之后,基本他就颓废了。不过这三大战役倒是检验出了汉军招牌的含金量。
相比野路子出身但经常汇报的杨仆,皇帝近侍且是正规军从征出身的荀彘作战能力是没得说,但两次操纵*的持节使者,第一次把游说解决的事情强行切换到了战功解决的轨道——韩信当初就是这么干的;第二次甚至直接操纵持节使者上演了兵变,这个举动就是僭越了。在那个年代,这不是攻下什么城池与土地就能够赎罪的。荀彘过高地估计了汉武帝对于自己的信任和容忍。
至前106年,汉武帝元封五年,春季,大将军大司马卫青薨。前十年完全是汉武帝与卫、霍的三人舞台,随着霍去病逝去、卫青隐居,后十年帝国虽然酷吏齐飞、庸将乱舞,但好歹凭借惯性还是南讨百越、西融诸夷、东平朝鲜,帝国境内的郡县数剧增。于是设立十三州置刺史,从此华夏非九州,乃是十三州。
在元封年间,卫青去世前,汉武帝与卫青的一段谈话中,武帝说:“汉家诸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事。”这是一番经过观察后的深思熟虑之言,也是汉武大帝刘彻在50岁之前就开始琢磨的事情。
在汉武一朝,黄河夺淮入海为患20余年,元封四年(前107年),关东流民二百万。当时公卿的主意是迁徙这些流民去戍边,汉武帝虽然没有采纳,但是100多年前秦始皇帝的例子太过深刻了,他在琢磨的事情就是一个何时收手与怎么收手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