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李莲英通吃慈禧光绪的秘密 李莲英真实面目
清末有一位太监,算不上大奸大恶,而且还得说是职场楷模。怎么说到职场上去了?你看前几年一些热播电视剧,例如,《步步惊心》《甄嬛传》,会发现太监在后宫处在一种很微妙的状态当中。前廷朝臣争斗中有太监的事,后宫里面的斗争也有太监,而且太监直接面对的就是后宫这些人。他们最难处理的是什么?就是太后和皇帝的关系,历史上管这两派叫“帝党”和“后党”,这是两种政治*。太监如何在帝党和后党之间周旋?历史上诸多的太监做得都不够好,有的因此死于非命。
但是这个人在这方面做得非常好,名满天下,这个人就是清朝大太监李莲英。
说到李莲英,很多朋友说看过好多文艺作品,那个人不是个好人,慈禧干的坏事有一多半都是他出的注意。这都是野史。还有的人说,“戊戌六君子”变法没成功是因为李莲英告密,他背后怂恿慈禧太后杀他们。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李莲英一辈子行事沉稳低调,轻易不张扬,他这种个性在晚清得势的太监里面是相当少见的。
太监李莲英通吃慈禧光绪
李莲英小时候就会察言观色、见风转舵,就能够认得清眉眼高低。他是河北人,出身挺贫寒。他父亲想让他读书,可没钱供他读常年私塾,就让他读冬学堂。何谓冬学堂?就是每年立冬的时候把孩子送去,到腊月十五算是毕业。在学堂,大家发现,李莲英虽然岁数小,但极为懂事,会伺候人。别的孩子来得都晚,他老早就去,把这个学堂的屋、地扫得干干净净的;冬天屋里凉,他就先过去,把炉子生好了;等到放学了之后,别家孩子都回去了,他不回去,给老师把炕烧好。那老师能不喜欢他吗?所以对他格外高看,肯多教他点儿东西。在清朝后宫复杂的政治斗争里面,没一点儿文化也不行,李莲英会这点儿东西,基本上在于小时候会伺候人,老师肯多教他。后来李莲英跟他爸爸一起干小买卖,发现干这个太苦了。这个时候亲戚里面有人说,孩子,咱们有个亲属在宫里得势了,你为这个孩子考虑考虑,去宫里跟着,让他做点儿有前程的事吧——也就是去做太监。
李莲英的母亲姓曹,曹氏就同意了。就这样,李莲英8 岁进宫当了太监。前面我说了,净完身不能马上去,得养好了。这个时候他妈伺候他,就跟他念叨,人一辈子得干点儿好事。你不是修这辈子,是修来世。这辈子弄不好,来世就得下地狱。咱们得行善,别光顾自己,自己挣钱得好处了想点儿别人。我们看李莲英母亲的这种为人处世的教育,对李莲英后来的成长起了很大的作用。
当然这些不足以形成李莲英走进清宫之后的一种职业观,真正形成跟在宫里面亲眼看到前面一个得势的大太监是怎么死的有关。这个大太监很多朋友知道,是大太监安德海。他和慈禧关系特别近,慈禧发动“辛酉政变”,跟“鬼子六”合伙,就是安德海在中间跑腿牵的线。可是安德海后来飞扬跋扈,不把满朝大臣放在眼里。
大清祖制规定太监不能出宫,他就想出去溜达。慈禧宠爱他,让他顺道去广州,给皇上办点儿龙衣,结果他特别张扬,沿途之上结交地方官员,广收贿赂,排场大得吓人。他在外面玩了三个月,转回来走大运河——来到山东的时候坏了。
山东巡抚丁宝桢是个疾恶如仇的人,早就对这事看不惯。他把安德海扣住了,而且以大清祖制为名在济南把安德海给杀了。慈禧太后知道后也没办法,因为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她也不敢轻易违背。这个安德海死在丁宝桢手里,所有大臣跟着解恨——这个人该死。李莲英一进宫的时候看到这个事,加上小的时候受的教育及他的性格,就确定了自己在宫里待着的方式——夹起尾巴做人,万事不出头。
当然,他八面玲珑,很得慈禧宠爱。一般人进宫没有30年当不了什么大太监,他进宫就17 年就当上了大太监,那年,李莲英26 岁。31 岁,他就能跟敬事房大总管平起平坐了。按大清祖制,太监官职最高不能超过四品顶戴,就是最高给到四品,可是慈禧太后在李莲英46 岁的时候给了他二品顶戴,这是从来没有的荣耀。慈禧怎么这么宠爱李莲英?李莲英会来事,见风使舵。但光那样不行,溜须拍马也得来点儿真本事。有一回,慈禧太后西逃,路上下大雨。慈禧太后坐的马车就要滑到沟里,眼看就要车毁人亡,结果李莲英在旁边站着,用自己的后背把这个车顶住。那个赶车的赶紧把马车拉回来,而李莲英的后背则受了重伤。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忘问老佛爷怎么样了。你要是慈禧太后,怎么看待这个家奴?
李莲英对慈禧的感情是真挚的,忠心效主。我们以往一看历史上谁对主人比较忠心,咱们都夸他“真乃义士也”,到李莲英这儿就吝惜赞美之词了!很多人说李莲英不好,那是恨慈禧太后,恨腐败无能的晚清*。而且李莲英在“帝党”和“后党”中成功周旋。我们都知道在晚清,慈禧跟光绪之间的关系不好,“戊戌变法”就是帝党和后党之争。照理说,李莲英跟慈禧那么多年,光绪应该恨之入骨,可是光绪皇帝临死的时候说了两件事:第一个是务必诛杀袁世凯;第二个事要善待李莲英。而且光绪皇帝活着的时候说,没有李安达,朕活不到今日。怎么叫李安达?
有的朋友看过《射雕英雄传》,郭靖和成吉思汗的儿子拖雷在草原上拜把子,这叫安达。安达就是我的老伙伴。他跟李莲英这么客气,为什么呢?有这么个事儿。在慈禧、光绪逃到西安时,八国联军又来了。路过保定的时候,天晚了,他们随便找个地方住下。慈禧沿路住的地方,都得跟行宫似的,要最好的条件,最好的待遇。李莲英这边伺候慈禧躺下了,转过身出来就问下边小太监,皇上在哪儿呢?说在那屋,他过去给请安。一进屋一看环境很惨,屋子光线也不好;当时是深秋,可这个炕上就铺了个褥子,被垛上也没有被子,就那么一个枕头在那儿靠着。李莲英赶紧请安,皇上您怎么不歇息?光绪说您看看我能歇息吗?这儿光有褥子没有被子。李莲英一听赶紧回到自己屋把自己被子都抱过来了:“皇上您委屈用奴才的被子。”他把这个被子给铺好了。光绪帝在这儿叹气,李莲英就跪在光绪身前,伏在光绪膝盖上号啕大哭,说:“皇上,咱怎么命这么不好,赶上这事了。”把光绪给感动得厉害。那一晚上李莲英没有回去睡,就站在外屋伺候。光绪皇帝咳嗽一声他就赶紧端一碗水进去。这是真事儿,绝对不是一些史学家在这杜撰,吹捧李莲英,贬低光绪皇帝。
大清有个诗人叫王照,他在描绘这段时候写过一首诗:
炎凉世态不堪论,蔑主惟知太后尊。
丙夜垂裳恭待旦,膝前呜咽老黄门。
诗的最后一句叫“膝前呜咽老黄门”。黄门是太监的另一个叫法,说的也就是李莲英。这说明李莲英非常会做人。他会做人还体现在对政治局面的把控当中。他是李大总管,凭借慈禧太后对他的信任,朝廷的这些事他是能够插手的。但恰恰相反,李莲英是能躲就躲,绝不参与重要的朝政决策。北洋水师刚刚成立的时候,李鸿章回到北京复命,请慈禧太后来视察北洋水师。这个时候,慈禧太后就钦点负责这个方面的人。主管大臣醇亲王请李莲英一起去,自己为钦差大臣正使,让他为副使。其实这是醇亲王主动请求,派个钉子来监视自己,以证明自己没有二心。这也正中慈禧下怀。所以,她说好吧,李大总管你跟着醇亲王,跟着王爷一起视察北洋水师。
照我们的想象,这一路李莲英得多牛。可是这一路没有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他在这一道伺候醇亲王洗脚,醇亲王休息了,他就在醇亲王外间伺候着。你想想这醇亲王会怎么想?难得啊,这个奴才是真拿主子当回事,也绝无跋扈之心,恃宠而骄。绕了一大圈,大家视察完回来了。这就看出李莲英清醒的政治头脑——这事不是我能参与的,我要参与进去必遭杀身之祸,安德海就是前车之鉴。所以李莲英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处理得是密不透风,滴水不漏,这个让人佩服。
当然在贪财这一点,是有一些实际事例的,李莲英没少敛财,还能吃洋人的回扣。怎么还吃洋人回扣呢?北京城装上电灯,安上电话,如果没有李莲英,不知道得往后延多长时间。这是怎么回事呢?当初,英国人觉得应该在北京拉上电线,弄上电灯。英国人坚信电灯是好玩意儿,中国皇族肯定会喜欢,可是怎么让慈禧同意呢?他们找到李莲英,给李莲英钱。不是给一点半点,都是上10 万、20 万两这么给。因为只要这个方案通过了他就发财了。李莲英说你别着急,我找恰当的时候给老佛爷说。在一个黄昏时分,老佛爷看奏章看得眼睛酸疼,这个时候李莲英就把电灯拿上来了。老佛爷说:“这个是什么玩意儿?”“洋人管这个叫电灯,这个电灯在咱这个屋里安上了,下回到这个时候,可把电灯打开,有了电灯多好。”
慈禧一看,这个电灯确实也不错,那就给各处安上。这个钱,李莲英就挣多了去了。所以,李莲英是利用这种职权敛财。这一生李莲英这种事没少干。但你说他贪财如命吗?不是,他能看清形势。慈禧太后死了之后,李莲英把慈禧太后赏给他的最值钱的东西,比如说念珠、珍珠什么的收拾了七大盒——过去大家叫捧盒。他把七大盒宝贝都拿到隆裕太后那儿去了。你想隆裕太后能不夸李莲英?这个人不贪。其实,真金白银李莲英兜里有的是,他把这个宝贝拿出来,这是丢卒保车。
这一节,咱们从头到尾把李莲英的事儿梳理了一下。我们可以看出来,这个人行事很低调,要是放现在的各个公司里面,那他肯定是悄无声息就平步青云地上去了。他知道领导好什么,他也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该出现,什么时候自己该退后,知道进退攻守。他的一生总结起来是“生为慈禧,死为慈禧”。你好我就好,你糟糕我就糟糕,你死了没两年我也追随你于地下。所以李莲英就是这么一个彻头彻尾的、被封建社会*化了的一个奴才。
老宫女揭秘晚清后宫:李莲英的真实面目
“从内心里来说,我决不愿意谈起切身的往事,多年的沉渣淤集在一起,又重新翻动起来,尤其是沉痛的记忆,像伤疤一样,再揭一次,无异于痛定思痛,多想一遍,就多添一遍凄苦,所以我还是不想好。何必给自己多添烦恼呢!”问起李莲英来,这是老宫女开宗明义对我说的话。她灰暗的眼睛低垂着,脸上的皱纹紧聚在一起。看得出是十分悲苦的了。
沉寂了一小会儿,她像自言自语地说:“老北京有句俗话,叫‘人死不结怨’。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人和鬼有什么怨不可以解开的呢?我和李莲英的事也算一‘死’百‘了’了吧!
“他可以算我的恩人,也可以算我的仇人,在宫里七八年,不管人前人后,总是维护我,使我十分感激;但最后,老太后指婚,把我赏给刘太监,无疑是他的主意,让我人不人鬼不鬼地活在世上,也是他造的孽。不过,抛开个人的恩怨不说,平心静气而论,我对他还是十分佩服的——无论是处世,或是为人。
“因为多方面的原因,我对他知道得比较详细,但说详细,也只是头尾部分。至于他怎么吃贿赂,怎样弄权,怎样陷害人,那是他的秘密,当然我无从知道了。
“他是冀南河间府大城县李家(贾)村的人,紧靠在子牙河的边上,距北京大约有300里,是一个十年九涝的低洼地带,夏天雨水一多,庄稼就涝得颗粒不收,用他们那地方的一句土话说,是‘蛤蟆撒泡尿就发水’。所以,这个地方很穷。
“过了子牙河就是河间府,那一带是出太监(俗称老公)的地方,清宫里十分之九的太监,都出在京南二三百里的圈子里。像有名的崔玉贵,就是河间府靠子牙河边,隔着一条河,离李家村不到30里路的崔张吉庄子人。崔张吉庄子和李家村乡土相连,两村的人,互有婚嫁,可以说是近邻。像大名鼎鼎的安德海,也是京南青县人,距崔李的家乡也不过几十里路。他们那地方的人,说话口音很重,带有很浓的鼻音,很远就能听出他们的乡音来。这里有一个辛酸的笑话。
“那个地方有一种蛙,不能叫青蛙,因为它们一律是黄褐色,跟地皮一个颜色,尖嘴,瘦瘦的,两条后腿很长,比青蛙略小。长的样子很不得人心,可是有两个大大的鼓囊,叫的声音非常宏亮,带着很浓重的鼻音,而且节奏感很强,闷鼻腔一放一收,‘嗯——哪,嗯——哪’。当地人管这种蛙叫‘肮鼻子’。这种蛙我见过,老刘的乡亲带到北京来,养在院子的鱼缸里,很是吵人。
“一般的人为了尊敬旁人的意见,或是晚辈听到长辈的吩咐,常常恭身说‘是’,而大城附近的人,则常常应声作‘嗯——哪’,‘嗯——哪’,并且鼻音又重。如果他们家乡人聚集在一个屋子里彼此谈话,在窗外听着,‘嗯——哪’,‘嗯——哪’的声音不断,无怪京南别的县的人,称他们为一群‘肮鼻子’。
“真正的肮鼻子有个特点,不是春天‘闹坑’(繁殖期),而是夏天在下连阴雨的时候闹坑,所以当地有这样的谚语:不怕雨下的暴,就怕肮鼻子叫。夏天下雨,一阵就过去了,不太可怕,可肮鼻子一叫,就要连阴天不开晴,发水淹地了。随之而来的是当地人挨饿度饥荒,所以有这样的话:肮鼻子乱叫,吓得人心惊肉跳。青年人四处逃荒,老年人挨饿上吊。路上也到处可以听到年轻人的对话:嗯——哪,嗯——哪,找秋去吧,找秋去吧!‘找秋’是当地的土语,出外打短工的意思。这话等于说:‘我们认命啦,逃荒去吧,逃荒去吧!’于是破草帽子一戴,小镰刀往腰后一别,旧小褂往腋下一夹,浑身的家当,肚子里的干粮,沿街乞讨,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这可以说是李莲英家乡的情况。
“李莲英的爷爷奶奶就是在连阴雨季里挨饿躺下的,雨后又遇到秋瘟,连遭不幸,所以呜呼哀哉,两条老命,一路归西去了。只撇下一个男孩子,刚刚十几岁,大名叫李玉,小名叫铁蛋子,这就是李莲英的爸爸。——俗话说,撒谎瞒不了本乡人,知根知底。这话全是崔玉贵说的。乡下人,祖祖辈辈在一块土上住,亲连亲,亲摞亲,李莲英的叔伯姑母,嫁给崔玉贵的堂兄,李莲英管崔玉贵叫表叔。当年李家的事崔家差不多都能知道。
“李玉埋葬完了爹妈,也就一无所有了,乡下叫‘拍拍屁股就搬家’。他只能靠讨饭、打短工活着。好在是个孩子,光图吃饭,不要工钱,就在附近几个村子转悠。这时有位同宗叔叔叫李柱的,老俩口无儿无女,时常周济他。李玉是个有心计的年轻人,认准了这是个可以长期倚仗的靠山,所以春种秋收,不用招呼,就自动上门干活,尤其对这位婶母,喂猪、推磨、扫鸡窝,样样都替老太太干了,很得老太太的欢心。过几年老头老太太渐老了,就收养李玉当了儿子。李玉这时已是一个能挑家过日子的壮劳动力了。
“再说李柱老俩口,无儿无女,进一点,攒一点,二十多亩地,半亩园子,过的是葫芦头日子,有进无出,也仿照大宅门的做法,立个堂名叫永德堂,为的是赶集上店也有个称呼。这可不得了,后来李莲英的永德堂李声震冀南 ,有几百顷地,十几个庄头,光永德堂李的收税折子往外一摆,就几口袋,连县太爷也吓得打哆嗦。这些题外的话,暂且不提。
“李柱老俩口要给李玉说亲了。这是件大事,老俩口勒着裤腰带攒下的小家当,怎能轻易给旁人呢?争来争去,还是老太太占上风,把自己的娘家侄女娶过来了,家业总算没便宜外人。老太太心满意足了,这就是李莲英的妈妈,有名的曹氏。
“说曹氏有名,不是以美貌出名,而是以能干出名。曹氏长得并不美,可五官匀称,看来给人以一种厚实的感觉,上场下地,都是把好手,对待公婆很孝顺,对待邻里很随和,没有小家子尖酸苛苦的味道。尤其对婆婆好,这是小家庭的关键,婆媳和,影响到父子和,一家子小日了过得火炭似的。锦上添花的是,第二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绝户人家,多年没见过孩子,更给老俩口带来欢乐。曹氏不仅能干活,而且能生养,一连气生了五个小子。大小子肥头大耳,但有点傻气,一天到头闷吃糊涂睡,脑袋有些发涩,缺心眼,但听话能干活。第二个小子可聪明,眼睛虽然不大,但眼珠子乱转,很得爷爷奶奶的喜欢,所以取名叫机灵,这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李莲英。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小孩子有心计没心计,从小就能看出来。
“冀南虽然地皮穷,但有个好风气,一到冬天,场也光了,地也空了,大家就要操办给孩子上冬学。不是学校,也不是私塾,就简单地叫认冬三月的字。大致由立冬后开始,到腊月十五前后完了。请一个教认字的老师,找一间闲房,就算齐了。谁家的孩子爱来就来,也没有一定的座位,搬个板凳,往炕沿根底下一坐,诸事大吉。老师也不要报酬,张家的孩子背一筐乱柴禾来,李家的孩子捧一捧枣来,甚至当时什么也不给,到夏天菜下来了,给老师揪一把菜,这都是报酬,乡下人叫答老师的情。
“老师最高的学问,是能念《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学生也只能学这些,可老师是有绝对权威的。家长送学生时,就把权交给老师了。孩子不听话,结结实实地打,打死也不怨老师。老师旱烟袋一端,嘬得烟袋里的烟油子滋拉滋拉地响。看谁不顺眼,用烟袋一杵,铜烟袋锅扣在脑袋上,就是个栗子包。这群没笼头的野马,哪能干吃这个亏。所以在乱哄哄的念书声里,自然会夹杂着‘……周吴郑王,老师停床;冯陈褚卫,老师盖纸被’;‘人之初,性本善,烟袋锅炒鸡蛋,越打爸爸越不念’。
“我不说您也知道,这都是老刘详详细细对我说的,不然,我哪里懂这些事。
“7岁的小机灵,决不干这种傻事。他每天早晨到冬学堂把地扫一遍,把老师烟笸萝里的烟梗挑出来,晚上下学以后,帮老师烧烧炕,很得老师的喜爱。他又听妈妈说,‘念书不讲,种地不耪’,认了字以后,他就追问老师怎么讲。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小小的年纪能认多半本《百家姓》,很难得了。从此给他打下认字的基础,又喜欢练字,没事时在地下乱画。他从小就是这种有心计的人。
“在家也是这样。夏天,起早跟着爸去浇园子,爸爸摇辘辘,他管扒畦口子;秋天,跟爸爸到菜地里去捉钻心虫;若妈妈下地,奶奶上场院,他能看家哄弟弟。他从小就是踏实可靠的孩子,这样的性格全是这位曹氏母亲培养出来的。不但他如此,他底下的三个弟弟也是规规矩矩,人们都称赞是小机灵把弟弟们带好的。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小机灵7岁的这年年根底下,老李柱一命呜呼了。突然的灾难,给李玉当头一棒,几乎打得他家破人亡。
事情得从根上慢慢说起
“俗话说:‘绝户爱财,老人惜命。’平常日子,李柱就对街坊宗族有些吝啬,惟恐别人沾他的光,过继李玉也是贪图他是个壮劳动力,又孤身一人,以后不会有麻烦。乡间的人有一种传统习惯,对于过继儿子,非常严格,如果处理不公,常常引起家族之间的械斗。李玉本不是李柱的亲侄子,也不是近支,按照血统,根本没权继承李柱的财产。而按传统的规则,应该以血统近的侄子来继承。
“李柱虽然没有亲侄子,但是有近支的侄子,放着近支侄子不过继,过继一个远房侄子,根本不合理,一群近支的侄子可以不承认。大家看着眼红,气不忿。乡下人,几个小钱也红眼,何况是家产。
“究竟谁应该给李柱当孝子,谁应该顶丧架灵扛幡杆子,在李柱死了之后,埋葬以前,要争论出个究竟来。在乡间,这有名叫抢绝户的幡杆子。按传统的习惯,谁打幡,谁就有继承权。
“逆境中,李玉的表现是沉着冷静,非常有心计。对谁都作揖磕头,但心里是‘任他风波起,稳坐钓鱼船’,自己不说话,让李柱的老伴去出头,无论如何,要先把李柱埋了。李柱老伴自己要求顶丧抱罐子,回头再议论家务事。侄子们没办法,只好低头。老太太的心计,当然都是曹氏的主意。有李柱老伴活一天,家业谁也不能分,谁说要分家业,老太太就撞死在谁家,这一招非常厉害,把抢家产的风波暂时压下去了。
“但李柱老伴也看明白了,多年辛苦的家业是守不住了。于是扬言因给李柱办丧事,拉下了亏空,先卖园子,后卖地。恰好曹氏有个娘家哥哥在北京耍手艺,干皮行,乘年节的机会,跟堂兄定计划,李玉跟曹氏商量好,把老太太和大孩子扔在家里,用釜底抽薪的办法,让老太太在家卖地,把钱渐渐转移到北京。——这全是曹氏搭的桥,出的力。
“若问李玉为什么背井离乡到的北京城?
“答说:表面上到北京做生意,实际是被同宗家族挤出了李家村。
“这也就是李莲英来北京的原因。
“我说这些话,决不是闲言碎语!
“李玉过的火红日子被搅散了,家产眼看保不住了,当然是满肚子气。
“曹氏跟婆婆一条心,又替李玉不平,当然也是满肚子气,两口子是赌气来到北京的。
“孩子一天一天多了,生活的出路又不能不使人着急。
“这些摆在李玉曹氏面前的事,自然要深思熟虑。再要想回到乡里,吐气扬眉,唯一的一条近路是让孩子当太监。小机灵已经8岁了,正是阉割的年岁——不能不在他身上打主意。李玉几次咬牙跺脚,下定决心,但曹氏总是舍不得,十指连心,不到万般无奈,谁舍得让亲生的儿子去当老公呢?这里暂且不表。
“前门外珠市口大街路西有个同增皮货庄,是不大的两间门脸的买卖,卖新货也捎带着卖估衣。买进来旧皮货经过缝补粘连,一番修饰,就能卖好价钱。曹氏的堂兄就在这里耍手艺,跟下等的买卖皮子的人有拉拢,于是就给李玉成立一个熟皮子的作坊。收生皮子,熟好了再卖给同增皮货庄,这是一个下等行业。
“熟皮子要经很多道手续,最重要是用硝来揉,皮作坊是离不开硝的。硝有毒,气味大,辣眼睛,腐蚀手,而且呛人。揉皮子也要用大力气,把皮子用钉子绷在地上或墙上,用硝揉完了以后再放进大缸里用水泡,刷洗,带水捞皮子,很沉,非常费力气。曹氏也必须跟着干。本来带血津的皮子,再往缸里一泡,又有芒硝味,一散开像尿池子的尿碱一样,呛人,辣眼睛。试想,墙上绷着羊、狗皮,院子七八口大缸满是臭水。夏天,苍蝇蚊子满处飞,地上全是脏血水;冬天,整院子的冰,白天黑夜受臭味薰着。这就是李玉曹氏到北京的生活,李玉曹氏因赌一口气,两人拼命地干,既吃苦又耐劳,但究竟出路又在哪里呢?小机灵已经懂事了,眼看着爹妈受苦受罪,也就暗暗地打定主意。
“捎带着说一句,这样的作坊北京城里是不能容许的,因为它又脏、又臭,只能放在城外边。南城多在芦草园龙须沟一带,西城多在西直门外沿护城河一带。李玉开的作坊就在西直门外堂子胡同坐东朝西一座三合房里,门口居然有个一尺多长的木牌子,上面用墨笔写着七个大字:永德堂李皮作坊。这就是后来李莲英被称为皮硝李的原因。
“称李莲英为‘皮硝李’决不是颂扬他,而是奚落他。他自己也从来不提这个名称,因为这名称并不光荣。后来有人说‘皮小李’,解作当皮匠的小李,那是不正确的。皮硝李并不是李莲英个人的称号,而是以李玉为首,包括曹氏在内的整个家族的称号。正因为有这些原因,所以李玉稍稍富裕些,就让曹氏和孩子搬出堂子胡同,在海甸大有村赁房居住。
“老刘是李莲英的徒弟,伺候过李莲英,在宫里,师徒间的关系非比寻常,‘师徒如父子’,一经拜师,终身是父。伺候师父睡觉的时候,夜静人稀,流泪眼对流泪眼,伤心人对伤心人,只有这时能说心底话,才是真感情的流露。
“老刘说,用李莲英自己的话说:‘父亲只知道怎样挣钱养家,把钱看得非常重,对孩子的感情比较淡薄,只有妈妈对儿子感情特别重。我自动请求净身的时候,妈妈浑身颤抖,唯一的安慰是给找一个好的净身师。托人情请出一位河间姓沈的老太监,转求到小刀刘的门下。因为是内宫里的太监出来求情,所以小刀刘的一切挂名、验身的花销都免了。
“‘小刀刘是御用的净身师,据说是六品顶戴,家传的技术,在后门方砖胡同路北一个四合院住,后院有个地窖作净身房。每个季度要给宫里交纳几十个净好身的孩子,这是他的职业。他做净身这一行的技术,算是最好的了。
“‘自从我决定净身以后,妈妈每天晚上跪香,在夜静更深以后,烧上一股香,求菩萨保佑,直跪到深更半夜;并在我临净身前一天晚上,在佛前起誓,要长年吃白斋(即荤、盐均不沾),保佑我平安。从此以后老人家几十年没沾过荤的。
“‘小刀刘给净完身以后,我回家养伤。这是我老母最苦最累的一年,也是和我谈话最多的一年。几乎都是含着泪教给我怎样为人,怎样处世。她告诫我:打人一拳,防人一脚的事,千万不能干;自己吃饱了,也要想着别人。但行好事,苍天不会辜负好心人的;不修这一世,要修你的来世等等。所以我进宫以来,不敢错走一步。我是8岁净身,9岁进宫,是随小刀刘的进纳名下进来的。临离家的一天夜里,老母抽抽噎噎地一夜哭个不停,我爸爸拉着排子车,妈妈追着车子送我到西直门门脸,最后,给我兜里放两个煮鸡蛋。我现在一闭眼,就仿佛在小刀刘的地窖里,见到一个车轴汉子(短粗的人),满脸粉刺疙瘩、扁扁的酒糟鼻子的人,在我面前乱晃;也模糊地看到我的老母半夜深更里伛偻着身子跪在香前。我们的苦痛是任何东西也代替不了的。爸妈生下我来,我想办法能让老人不再受穷也就是了。难道当官的大把捞钱,狼叼来的肉不许狗分点骨头吗?别的还有什么想头呢!’"
师徒的谈心,我想这也许是真心话吧。
“在李莲英进宫以后,曹氏又生了两个女儿,都是在海甸大有村生的。大女儿很稳重,不爱出头露面,小女儿长得很玲珑乖巧,曾随侍在老太后身旁,后来嫁给内务府的郎中叫白来增的,号寿山。这个人很好,高高的个子,态度很安详,谈吐也朴实,认字不多,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住在北池子中间,和我家相距不远,所以有往来。逢年过节,彼此都打个招呼,尤其是民国以来,逊清的旧人,都有怀旧的感情,这是自然而然的事。
“李莲英有个过继儿子,叫李德福,这是他四兄弟的孩子。按照过继的顺序,李莲英行二,应该过继老三的孩子,但老三只有一个男孩子,所以才过继老四的第二个男孩子。这个过继儿子曾经花钱捐了个兵部员外郎,是个游手好闲,花钱买快乐的人,捧戏子,当老斗(戏子、妓女的后台),逛烟花巷,好排场,讲外面,把李莲英给他的十几万两银子,也就顺手花光了。
“李莲英几弟兄,是按照泰字排下来的:老大李国泰,老二李英泰,老三李宝泰,老四李升泰,老五李世泰,最后有两个妹妹。李英泰进宫后改名李莲英,把乳名机灵颠倒过来,谐音叫灵杰,作为他的字。早年,李莲英在白云观入了道,道号叫乐元。他是道光二十八年旧十月十七日生,他从来不炫耀自己的生日,除去贴身的几个徒弟以外,不受外人的朝拜,那是过完慈禧万寿节不几天,到他生日,他总是借机请假隐蔽起来。在光绪十四年的时候,正是钦派他随同醇王爷去海上巡阅海军,也正好他40整寿,也是他最红的时候。
“这件事我没赶上,是听传说的,宫里的大小太监背后谈起来都伸大拇指,嘴上啧啧作响,表示从心里头佩服。
“光绪十四年,太后钦命七王爷奕视察北洋海军,让李莲英陪同,这等于七王爷是正的,李莲英是副的。太监当钦差大臣视察海军,在大清朝还是第一次,因为祖宗的制度非常严格,太监不许过问政治。李莲英非常了解这一点,于是把二品顶戴换成了四品顶戴,因祖宗制度太监最高不得过四品,规规矩矩地随着七王爷出发。在海船上,他不住给他预备的仅次于七王爷的豪华的舱舍。他说:我怎能跟七王爷、李中堂(李鸿章)比呢?他坚持住在七王爷的套间里,不和任何官员接触,白天只是在七王爷面前站班伺候,拿着七王爷的长杆烟袋,提着子皮的大烟袋荷包,往侧面一站,低眉敛目,自认为是太后钦派来伺候七王爷的。晚上,预备好热水,要伺候七王爷洗脚。说:我平日没机会伺候七王爷,现在请赏脸让我尽点孝心,感动得七王爷连连地拱手。一趟差事回来,李莲英的名誉不知提高了多少倍!
七王爷、李鸿章争着向太后称赞,老太后更喜滋滋的,显然是给老太后露了脸,争了气,堵住了一般朝臣们的嘴,连说:‘没白心疼他。’到了万寿节以后,十月十七日就是李莲英的四十整寿了,老太后特意赏一桌菜。说是一桌,其实他本身就在寿膳房吃饭,随意有多少桌都可以,但他只请了老一辈的太监,同辈的好友,几个徒弟,悄悄地过了四十整寿。用他自己的话说,多给老太后磕几个头,多给皇上、皇后磕几个头,多给爹妈磕几个头,我就心平气和地过生日了。拿李莲英的行为和安得海对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显得安得海是那样的卑下没见识,狗肚子里盛不下二两油,而李莲英呢,屎克螂变知了,飞上天了。他无论在什么时候,从来不脑袋发热,总是冷静地来处理事情,这是他最可贵的地方。再说,平常日子,太监犯了错误,他永远是恩威并用,暗中维护,所以太监们都服他,也愿意亲近他。
“还有,老太后死了之后,一个当近侍的后台没有了,马上会完蛋,宫廷里头一朝天子一朝臣,用不着时,马上踢开。何况十目所视的李大总管呢?他很清醒估计到这一点。——我十分佩服他。他大概早就有准备,把历年太后所赏的珍宝,积攒了七大捧盒,完全献给了隆裕皇后。他说:这是皇家东西,不应该流入到民间,奴才我小心谨慎地替皇家保存了几十年,现在年老体衰,乞求离开宫廷,所有这些宝物,奉还给主子。这件事让隆裕十分感动,所以太后虽死,隆裕对他还是恩眷不衰。他死后,隆裕按大臣的礼恤赏丧葬费2000两。这足可以看出对他是怎样的恩待了。正可以证明,他早就预料到最后的结局,把宝物留作脱身之计的。一个太监,能够这样清醒地给自己筹划,也算是很难得的了。
“李连英处理家庭也是很恰当的。在戊戌以前,他的妈妈还没死,他就把自己的财产分成7股:把地亩按弟兄5股均分,大约370多顷地;把钱财按7股分,两个妹妹同样有份,数目不清楚。风言风语的听说,两个妹妹每人17万两,另外首饰珠宝每人分了大约7捧盒。这样做当然使他的老母亲很高兴。他对他的侄子们说:财大祸也大,让他们时时警惕着。
“所以我前面说,抛去个人恩怨不谈,他的为人处世,是很值得我敬重的。"
“不过,他也并不是一直受宠不衰。据我亲眼观察,戊戌以后,太后就不太信任他了。
“像他们这样的大太监,在宫里做事当差,就和走钢丝一样,永远不能失神,脚一歪就许栽下去,堕入万丈深渊里头。我们伺候老太后,当然要忠心于老太后,但也不能得罪皇帝呀!到了戊戌年间 ,就很为难了,不是忠心于太后,就是忠心于皇上,二者不可得兼。当太监的知道哪块云彩里面有雨呀?随着太后的意,处处要得罪皇上,如果太后走得早,等太后百年之后,自己的脑袋就得搬家;如果不顺着太后的意,小命马上就有问题。既要顾眼前,也要留后路,这就非常为难了。李莲英左右犹疑,被老太后看出来,看出他并不是服服贴贴地可任意摆布的人,因此对他失去信任。戊戌以后,崔玉贵特别得宠了:让崔到瀛台监视光绪行动,让崔把珍妃扔在井里。李莲英对这些事都没露痕迹,这也许是他走钢丝的技巧吧!尤其是回銮的路上,特别对光绪尽心,暗暗埋伏下光绪对他的好感。
“宫廷里有这样的笑话:交朋友,有两种人千万交不得,一是开当铺的,二是剑子手。开当铺的无论和你有多莫逆的交情,但当你穿着新皮袍戴着翠戒指时,他也会估量你这身打扮如进当铺,能当多少钱;和刽子手无论有多莫逆的交情,他也会随时观察你的后脖梗子,掂量由什么地方下刀最合适。太监是最顽固最迷信的人,扩展开来,谁要是用眼盯着太监后脖梗不放,他们就会心发毛,回过头来用他们的家乡土话,狠狠地骂上一句‘狗娘养的’。崔玉贵更是直爽地说:‘您不用看我的后脑壳,老爷子(对上辈或同辈的通称,这是他的口头语)我的后脖梗子早离缝了,几时天鼓一响,老佛爷万年以后,我的脑袋准搬家。’他们提心吊胆,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被杀头。李莲英当然也是这样,对有权势的人也不敢把事情做绝了。
谁都知道,‘莫道南风常向北,北风也有转南时’。谁愿意拿脑袋耍着玩呢?再说光绪皇帝自戊戌以后,立志不吃药,听太监们说,他说不吃药是中等医生。医生看病,也许治好,也许治坏,但不吃药,是保持不好也不坏,维持身体原来的水平,所以不吃药就等于是中等的医生。听说他一直坚持到归天。——这是老刘给皇上剃头后,回来告诉我的:‘皇帝在这一年万寿节时刮过一回脸,以后就不再传我了。那时,万岁爷两条腿全浮肿,已不能下地,但至死不吃药,对自己也真够狠心的了。’总之,他这样谨慎小心,无疑是对太监们有了戒备。如果太后先死,光绪得势,多年的闷气发作出来,光绪的性格大家是知道的,不定谁倒霉呢。谁也不能不留后路。
“这是光绪三十四年的事。当万岁爷十月二十一日晚上归天以后,次日老太后也晏驾了。李莲英给老太后守了100天的孝,在宣统元年正月底就向隆裕太后磕头告退。他说:‘我前后伺候太后52年,蒙太后的恩典,我这辈子报不了,只有下辈子再报答了。我离开宫以后,要给老太后守孝3年,稍尽奴才的一点孝心。’就这样,他悄悄地离开了皇宫。
“从此以后,李莲英再不出头露面。他的家名义上是在海甸黄庄彩和坊。这是很好的一处宅院,有假山有花园,据说是庆王和内务府大臣立山奉赠的。当时庆王总办颐和园,由立山来协办。立山姓杨,是北京有名的财神爷,在官场中很活跃,能办事。建造颐和园,走李莲英的门子当然是最方便不过的了。又扬言李是老佛爷最得力的内侍,老佛爷将来颐养在颐和园,为了李大总管陪侍老太后方便,所以在海甸特给李总管造一处住宅。
其慈禧出殡实,这是顺水人情,用造颐和园的钱,也给李另建一所宅院罢了。杨立山这个人跟当时的名妓赛金花很要好,后来在庚子年间被义和团杀了。赛金花为替杨立山报仇,借着她和八国联军统帅的交情,大杀义和团,在菜市口西鹤年堂门口,高搭祭棚,祭奠杨立山,亲眼看着义和团的头目人头落地。当时北京的湖涂人称她为义妓。这在那时很喧闹一阵子。
“彩和坊的‘李寓’牌子没有了,从此李莲英不和社会上的人交往,估计当时他也决不会住在这里,因那时的治安较乱,由路劫到明火执仗到绑票,由远郊到近郊,李虽然有保镖十几个人,但也决不敢在郊区住。有人说他在白云观住。从前,老太后的母亲晚年好道,就住在白云观里,传说李就住在老太后娘家妈住过的小院里。这也不可能,因为树大招风,李莲英家财万贯,谁不想绑他的票?据说宣南有个南花园,他隐居在那里,估计他不可能住在外城。总之,他离宫的时候,谁也没告诉,包括他的徒弟们。以后,就没见过他的面。
“在宣统三年的清明节前,得到他的丧帖子,是白寿山打发一个不认识的人送来的,老刘正在病中。我很清楚地记得:这一年春寒,正月连续阴天,听说李就是在连续阴天下得痢疾死的。正月二十九日得的病,夜间肚子绞拧般地疼,第二天发现有脓有血,得病以后,一点东西也不吃,到二月初四就死了。据他家人说,这叫锁喉痢,死得非常快,究竟在哪里死的,家里的人闭口不谈。出殡是在黄庄彩和坊。这时候的大清朝已经到了残灯末庙了,尤其是李大总管,老太后一死,没有多大权势,家里的子侄又怕招是非,所以丧葬从简。在海甸彩和坊办事,就是怕在城里头招摇。不过为安抚当地的穷人,也为了百年之后茔地的安全,采取了‘大破孝’。
“北京有这种风俗,人死了以后,为了同多年的老街坊广结善缘,不论认识不认识,甚至过路的行人,只要能走进灵棚磕个头,表示哀吊的意思,就发给一顶孝帽子、一条孝带子、一件膝盖以上的半截孝衣、三个馒首、一碗粉条肉。这叫大破孝,也叫舍孝。当然有维持秩序的人请他们随来随走。这在当时就很了不起了,有名的舍孝,没有很大的财力人力是办不到的。不过这样做相当露脸,也相当收买人心。我事后想,这样办也许是不得已吧!他的丧事很快就收场了,初四殡天,初六接三,初七、八、九开吊,初十点主,十一发引。李家的人以‘亡人入土为安’为理由,匆匆就埋葬了。
尸体埋在恩济庄。
“恩济庄也叫恩济寺,在阜成门外海甸区八里庄西二里远的地方。这是专埋葬太监的墓地,墓地中间修了座关帝庙,庙名恩济寺,所以这儿以庙得名。庙前有块碑文,是记载雍正爷赐恩济庄的经过。
“据碑文记载,雍正爷为给太监死后有块埋骨的地方,特赐银万两,划出几百亩地来,又敕建了关帝庙,居住人家,代为看护,因此叫恩济庄,是皇上赐给的恩典,让历代太监感恩图报的。
“李莲英死,我只开吊去过一趟,因为当时老刘生病,我是代他去祭奠一番的。又因为李家女客人很少,我也不愿在那里出头露面,坐车去坐车回,草草应酬了事。让人体会得出来,他家待人,冷冷清清,似乎神不守舍。以后我到恩济庄完全为了我的事。民国二年,老刘病殁,我把他埋在恩济庄,我以未亡人的身份顶丧、送灵、抱罐子来到了这太监的墓地。太监媳妇给太监送殡,这是新鲜事。这时我才看清恩济庄的真正情况,也顺便看了李莲英的墓地。
很明显,这里可分三个部分。
“以关帝庙为中心,关帝庙以南是开阔的旷野,这里埋着大约二千六七百个太监,有大大小小的坟头,据看墓地的孙老头说,过去太监有公会,归内务府管,帮助整理墓地,每年清明雇人给个个坟头添土,围着墓地四周有树,都雇人修理一番。墓地不等于乱葬岗,是有秩序的,墓穴都是事先排列好,编成号,按照死的先后顺序往下排。正顶端上是个特大的坟,是空的,不埋人,立有高高的石碑,以此为界限,分东西两个区。这里也有穷太监和阔太监的区别:阔太监可以一个人占几个穴位,培成一个特大的坟,立上石碑,设上石供桌。穷的只是一土,一个坟头罢了。穷太监辛辛苦苦一辈子,死后由官家领个八块板的柳木包斗子(棺材),四尺大小的一个坑,求得黄土不盖脸,也就知足了,比喂狗不强得多吗(被处死的太监,不赏棺材,不许埋进坟地,扔在野外,喂狗了事)?
“关帝庙的北边就截然不同了。真是往南看荒丘累累,一片凄凉;往北看,矮树葱葱,青砖瓦舍,顿时使人有枯荣悬殊的感觉。
“在关帝庙的北边,距离有几十步远的地方,有一座拱桥,过了桥就进入石墙院落,看见耸立着一座石头牌坊,牌坊的横眉上有‘钦赐李大总管之墓’(崔玉贵对钦赐李的墓穴很是气不平,后他在海甸蓝靛厂立马关帝庙买了6顷80亩地作为葬地,决不进恩济庄),这显然是葬后石匠凿的。进牌坊是大理石的甬路,直达到墓穴,这就叫神道了。墓穴上层是高高的一堆黄土,做成了坟形,黄土的下面是他的阴宅,阴宅里头才放他的灵柩。这是老太后有了口谕许他生前安排好墓穴,不然的话,他也不敢冒失地称‘钦赐’。神路的两旁各有一座石头底座,上面砌砖的亭子,这叫祭亭。神道东侧立有汉白玉石碑,记载着他的一生——怎么装饰也是外面石头墙围着,里面孤坟一个,凄凄凉凉,大总管当年的威风看不到了。
“和墓地紧相联的是西边的李公祠。想当初,营造墓地的人一定和李莲英有交情,知道他的爱好。李莲英虽然长得憨蠢却非常喜爱雅洁,老太后经常夸他内秀。这祠堂是完全仿照宫里的书斋式样建造的:三间北房,磨砖对缝,五尺的廊子,抱柱上赭红色的楹联,方砖地,什锦子的窗子,矮矮的木窗台,汉白玉石的台阶,看起来非常爽眼。门锁着,隔窗子看,屋里有供桌,上面有放神主木匣子。正房西有耳房两间,外面有屏风隔断,大概是住女眷的地方。西厢房三间,大概是招待客人用的。整个院落蛛网尘封,看起来好长时间没有人到这里来了。
“回到关帝庙时,听老孙头告诉我,西偏殿里还有一张李莲英的影像,求我看看画的和他本人相似不?
“我很惊讶,影像不挂在李家祠堂里受香火,却挂到关圣大帝的偏殿里干什么?到西偏殿一看,果然有李莲英的全身坐像一帧,高二尺上下。
“由头上往下看:二品的红顶子,身穿团龙护心的黄马褂,绛紫色的吉服,胸前挂着朝珠。粉底高筒靴子,两脚八字形踏在脚凳上,两手自然地垂放在两腿上。头微微地向右侧着,为的是把脑后孔雀翎子画出来,这是清朝大员画像的惯例。看面貌:一张赭黄脸,高高的颧骨,两颊略长,肿眼泡子,眼睛微合,大鼻子,厚嘴唇,长下巴。这确实是李莲英,只是眼睛画得差一些。他是胡椒粒眼,虽然小,但非常敏锐,这一点没有传神。看起来他是特意要把庄重朴厚的形态留给后人了。
“据看庙的孙老者说:‘这是他家后代特意送到这里让我代他们烧香供奉的,过年过节给我一点香火钱罢了。兵荒马乱,地面不安静,也只有让我替他们尽心了。
“我向孙老者请来一股香,把随身带的点心摆在供桌上,按照老北京的习惯,‘以亡人为大’,虔诚地跪拜一番。这也是后死者对于他的一番心意罢了,总算在宫里相处过一段时间吧。
“我是民国二年葬的老刘,次年周年又去添过一次坟,以后不敢再去了。那地方荒凉,又常闹土匪,我一个年轻的寡妇,何必再多添麻烦呢?
“但……总有一天是要去的。”
这可能是暗示我她将来的归宿吧?
听完老宫女长长的谈话,我俩相对痴呆呆的静默着。渐渐,我的记忆抬起头来,不由得想起了年轻时的往事。
我少不努力,好看闲书,关于李莲英的故事,说长道短,弄得我云山雾海,现在大体上知道个轮廓,把它澄清一下,也可以使和我有同病的人得到些近似的真相。
据墓碑的记述,李莲英道光二十八年十月十七日(1848年11月12日)生。咸丰五年(1855年)8岁净身,咸丰六年(1856年)进宫,9岁。咸丰十年(1860年)12岁,英法联军烧圆明园,随驾去热河。咸丰十一年(1861年)13岁,咸丰死,随两宫太后返京。两后垂帘。同治六年(1867年)19岁,被封为二总管。同治八年(1869年)21岁,安德海被杀,李莲英晋封为大总管。光绪十四年(1888年)40岁,随醇王视察海军。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50岁,一度宠衰。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52岁,八国联军进北京,随驾逃西安。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53岁,随驾还朝。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60岁,太后死,向隆裕献宝乞骸骨请退。宣统元年(1909年)61岁,太后死百日后离宫。宣统三年(1911年)64岁死。
总计,自9岁进宫,61岁离宫,前后52年,可以说是伴随着那拉氏的一生,也算晚清史的一个重要人物了。至于他的功过,自有历史家来评说,我是无资格置喙的。所以剌剌不休的,是因为小时候受稗官野史的蒙骗,什么说李莲英青年嫖娼宿妓,拐骗姘妇,卖良为娼,事发畏罪自宫,圆明园力捉“四春”,他深得那拉氏的宠爱,在热河用膏药贴密诏于发辫之内,得晋见恭王面商大计,等等,甚至李莲英的后代也有说他在热河立下了大功的。试想,以慈安的稳健,慈禧之多谋,把生死夺权之大事,托于十二三岁顽童,决无此理。记得晚清学者王照(字小航)先生写《东方园杂咏纪事》时,嫉愤坊间野史满纸荒唐,后记中有这样的话:“甚至谓恭王奕讠斤谋篡,李鸿章卖国于日本,光绪帝让位康有为,种种怪谬,人或信之,不得已刊印此论,以破其妄。”我没有这样的宏才大志,只是顺笔写出来,破破我年轻时受骗的一点闷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