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为何拿女儿试探55岁的尉迟敬德?

有一天,照旧是君臣间在说话,李世民说着说着忽然冒出一句:“朕打算把女儿许配给你,不知贤卿意下如何?”虽然这次不再是什么坏消息,而是天大的好事,可尉迟敬德所感受到的诧异和震惊却丝毫不亚于上次。因为这一年,尉迟敬德已经五十五岁了,而太宗皇帝本人也不过才四十三岁,他的女儿能有多大可想而知。

有人曾经把管理称为“权力控制的游戏”。如果从人与人之间利益博弈的角度来看,此言可谓确论。作为一个管理者,不论是古代的帝王,还是今天的一个组织领导,要想高效地运用权力,除了依靠明面上的制度和规则之外,更要有一些隐性的驭人手段。

在古代,这种隐性手段就是帝王术,称之为“恩威并施”。用我们今天的话说,就是“胡萝卜加大棒”,而用日本“经营之神”松下幸之助的话来讲,则是——慈母的手中紧握钟馗的利剑。

那么,李世民又是如何一边扮演“慈母”、一边挥舞“利剑”的呢?

看看李世民如何处理与李靖、尉迟敬德、房玄龄等元勋功臣的关系,我们或许就能略窥李世民的驭人之术。

“慈母之手”与“钟馗利剑”

贞观四年(公元630年)春天,李靖一举平灭东突厥,为大唐帝国立下了不世之功。凯旋回朝之日,本来满腔豪情准备接受嘉奖的李靖却突然被人参了一本。

参他的人是时任御史大夫的温彦博,弹劾的理由是“(李靖)军无纲纪,致令虏中奇宝,散于乱兵之手”(《旧唐书·李靖传》)。

听到自己被弹劾的消息,李靖就像从三伏天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得胜凯旋的喜悦还没退去,功高不赏的忧惧已经袭来。

“虏中奇宝散于乱兵之手”?

李靖一边硬着头皮入宫觐见皇帝,一边回味着这个让人莫名其妙的弹劾理由。

天知道温彦博人在朝中,他是用哪一只眼睛看见数千里外的乱兵哄抢突厥宝物的。就算他所说属实,可自古以来,在外征战的将士一旦打了胜仗,随手拿几件战利品也是常有的事,犯得着上纲上线吗?更何况,相对于“平灭突厥”这样的不世之功,那几件所谓的“虏中奇宝”又算得了什么?

李靖摇头苦笑。

这种事其实是可大可小的。往小了说,就是个别士兵违抗主帅命令,犯了军纪,大不了抓几个出来治罪就是了;往大了说,却是主帅纵容部属趁机掳掠、中饱私囊,不但可以把打胜仗的功劳全部抵消,而且完全有可能为此锒铛入狱、前程尽毁!

李靖大感恐惧。他不知道此时此刻,会不会有一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翻云覆雨手正在那金銮殿上等着自己。

见到太宗李世民的时候,李靖内心的恐惧几乎达到了顶点。

因为李世民的脸上果然罩着一层可怕的冰霜。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似乎都在李靖的预料之中。李世民根据温彦博奏疏中提到的那些事端和理由,把李靖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然而却矢口不提此战的功勋。李靖不敢辩解,更不敢邀功,只能频频叩首谢罪。(《旧唐书·李靖传》:“太宗大加责让,李靖顿首谢。”)

后来的日子,李靖颇有些寝食难安,时刻担心会被皇帝找个理由灭了。有一天,太宗忽然又传召他进宫。李靖带着一种赴难的心情去见皇帝。

还好,谢天谢地!这回皇帝的脸色平和了许多。

李靖听见太宗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对他说:“从前隋朝的将领史万岁击败西突厥的达头可汗,回朝后却有功不赏,被随便安了一个罪名就杀了。这些事情相信你也很清楚。不过你放心,朕是不会干这种杀戮功臣的事情的。朕想好了,决定赦免你的罪行,奖励你的功勋!”

听完这一席话,李靖顿时感激涕零,连日来忧愁恐惧的心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喜获重生的庆幸和感恩。

随后,李世民就下诏加封李靖左光禄大夫,赐绢千匹,并赐食邑(与前共计)五百户。

又过了几天,李世民又对李靖说:“前些日子有人进谗言,说了一些对你不利的话。朕现在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你可千万不要为此介怀啊!”随即又赐绢二千匹,拜李靖为尚书右仆射。

那一刻,李靖真的有一种冰火两重天之感。几天前还在担心被兔死狗烹,现在居然频频获赏,并且出将入相、位极人臣!如此跌宕起伏、乍起乍落的境遇真是让他不胜欷歔、无限感慨。

换言之,李靖算是结结实实地领教了一回天子的“恩威”——一边是皇恩浩荡,如“慈母之手”化育万物;一边又是天威凛凛,如“钟馗之剑”森冷逼人。李靖在感恩戴德之余,不免惶恐之至,从此在余生中平添了几分临深履薄的戒慎之心。

也许正因为此,所以当贞观九年(公元635年)李靖再度出师大破吐谷浑、却又再次遭人诬告谋反时,他就深刻汲取了上次的教训,赶紧闭门谢客、低调做人。虽然史书称太宗很快就把诬告的人逮捕治罪,证实了李靖的清白,可李靖却从此“阖门自守,杜绝宾客,虽亲戚不得妄进”(《旧唐书·李靖传》)。

与李靖类似的故事也曾经发生在尉迟敬德身上。

贞观六年(公元632年)九月的某一天,李世民在他的出生地武功的庆善宫赐宴百官。其时四夷宾服、海内晏安,君臣们自然心情舒畅,于是在宴席上奏乐观舞、饮酒赋诗,一派喜庆祥和之状。

但是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之间,却有一个人满面怒容。

他就是尉迟敬德。

从一入席,尉迟敬德的怒火就腾腾地往上蹿了。因为有某个功勋并不高的将领,此时此刻的座次却在他之上,尉迟敬德无论如何也吞不下这口恶气!

他越想越是火大,于是借着酒劲发飙,对那个将领怒喝:“你有何功劳,座次居然在我之上?”

对方慑于尉迟敬德的气势,也怕破坏宴会的气氛,只好低下头不敢吱声。坐在尉迟敬德下面的任城王李道宗见势不妙,赶紧过来打圆场,不住地好言劝解。没想到尉迟敬德突然怒目圆瞪,额头上青筋暴起,猛然挥出一拳砸在了这位亲王的脸上。

李道宗当场血流如注,一只眼睛差点报废。

庆善宫的喜庆气氛在霎那间凝固。百官们目瞪口呆,搞不清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太宗李世民龙颜大怒,当即站起来拂袖而去。

一场好端端的宴会就这样不欢而散。

宴席散后,李世民把尉迟敬德叫到了自己面前。此刻,尉迟敬德的酒早已醒了。他满心惶恐,意识到接下来要听到的,很可能是足以让他一辈子刻骨铭心的话。

果然,尉迟敬德听见李世民说:“朕过去对汉高祖刘邦诛杀功臣之事非常反感,所以总想跟你们同保富贵,让子子孙孙共享荣华、世代不绝。可是你身为朝廷命官,却屡屡触犯国法!朕到今天才知道,韩信、彭越之所以被剁成肉酱,并不是刘邦的过错。国家纲纪,惟赏与罚;非分之恩,不可常有!你要深加反省,好自为之,免得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身为人臣,听见皇帝当面说这些话,尉迟敬德所感受到的震撼和恐惧是不言而喻的。

尽管时节已近深秋,那一天他的全身还是被冷汗浸透了。

就是从这个时候起,这个大半生纵横沙场的猛将一改过去的粗犷和豪放,为人变得谨小慎微,事事惟恐越雷池半步。

因为他知道,要想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和整个家族的荣华富贵,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学会自我克制!(《旧唐书·尉迟敬德传》:“敬德由是始惧而自戢。”)

尽管尉迟敬德从这件事后就学会了夹起尾巴做人,凡事小心翼翼,但是,李世民还是没有忘记随时敲打他。

贞观十三年(公元639年),君臣间又有了一次非同寻常的谈话。

李世民先是和尉迟敬德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而后忽然话锋一转,说:“有人说你要*,是怎么回事?”

尉迟敬德顿时一怔。

可他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皇帝这是在对他念紧箍咒啊!

“是的,臣是要*!”尉迟敬德忽然提高了嗓门,悲愤莫名地说,“臣追随陛下征伐四方,身经百战,今天剩下的这副躯壳,不过是刀锋箭头下的残余罢了。如今天下已定,陛下竟然疑心臣要*?”

话音未落,尉迟敬德哗的一声解下上衣——遍身的箭伤和刀疤赫然裸露在李世民的面前。李世民不无尴尬地看着这个一路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心腹猛将,眼前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仿佛都在述说着当年浴血奋战的悲壮和艰辛、以及君臣之间同生共死的特殊情谊……

李世民的眼眶湿润了。他随即和颜悦色地对尉迟敬德说:“贤卿快把衣服穿上。朕就是因为不怀疑你,才会跟你说这事,你还埋怨什么!”

高明的帝王在运用“恩威术”的时候,都很善于把握一种“分寸感”,既不会一味施恩,也不会总是发威,而是在二者之间维系一种动态平衡。

李世民显然是这方面的高手。

经过这次敲打,尉迟敬德越发低调内敛,而李世民对他的表现也感到满意,所以自然而然地收起了“大棒”,很快就给出了一根足以让尉迟敬德受宠若惊的“胡萝卜”。

有一天,照旧是君臣间在说话,李世民说着说着忽然冒出一句:“朕打算把女儿许配给你,不知贤卿意下如何?”

虽然这次不再是什么坏消息,而是天大的好事,可尉迟敬德所感受到的诧异和震惊却丝毫不亚于上次。

因为这一年,尉迟敬德已经五十五岁了,而太宗皇帝本人也不过才四十三岁,他的女儿能有多大可想而知。暂且不说皇帝的女儿身份如何尊贵,让人不敢高攀,单纯就年龄差异来说,双方的悬殊也实在太大了,简直大得离谱!

如此不可思议的恩宠,叫尉迟敬德如何消受?

好在尉迟敬德仕途多年、经验丰富,闻言立刻跪地叩首,谢绝了皇帝的好意。他说:“臣的妻室虽然出身卑微,但与臣共贫贱、同患难已经几十年了;再者,臣虽然不学无术,但也知道古人‘富不易妻’的道理,所以迎娶公主一事,实在非臣所愿。”

李世民微笑颔首,没再说什么。

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其实,尉迟敬德很清楚,皇帝并不是真想把女儿嫁给他。之所以没头没脑地唱这么一出,无非是想表明对他的信任和恩宠罢了。所以,这种事千万不能真的答应,而应该婉言谢绝。

换句话说,皇帝的这种美意只能“心领”,绝不能“实受”!

假如尉迟不开窍,真的顺着杆儿往上爬,傻乎乎地应承下来,那等待他的很可能不是“抱得美人归”的美妙结局,而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尴尬下场。

尉迟敬德当然不会不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和李世民之间就配合得相当默契。

当皇帝的,要善于表明自己的慷慨,不妨偶尔表示一下额外的恩典;做臣子的,要懂得恪守自己的本分,知道什么叫做器满则盈、知足不辱。大家把该说的话都说得漂亮一点,不该说的则一句也不说。许多事情点到为止,心照就好……

也许,就是在这种反复的君臣博弈之中,尉迟敬德居安思危的忧患之情越来越强烈,所以到了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五十九岁的尉迟敬德就不断上疏“乞骸骨”(请求退休),随后便以开府仪同三司的荣誉衔致仕。

而就在致仕的前一年,尉迟敬德就已经有意识地淡出现实政治、栖心于神仙道术了。史称“敬德末年笃信仙方,飞炼金石,服食云母粉,穿筑池台,崇饰罗绮,尝奏清商乐以自奉养,不与外人交通,凡十六年”(《旧唐书·尉迟敬德传》)。

直到唐高宗显庆三年(公元658年)去世,尉迟敬德基本上一直保持着这种远离政治的生活方式。这一点和李靖晚年“阖门自守、杜绝宾客”的结局可以说是如出一辙。

不过,比起历朝历代那些“功高不赏”、“兔死狗烹”的功臣名将,他们实在应该感到庆幸了。就算是跟同时代的人比起来,他们也远比后来因涉嫌谋反而被诛的侯君集、张亮等人聪明得多,也幸运得多。

从这个意义上说,也许正因为唐太宗李世民能够把这种“恩威并施”的帝王术运用得炉火纯青,从而牢牢掌控手中权力,所以才能与绝大多数元勋宿将相安无事、善始善终,而不至于像历代帝王那样,在*到手、权力稳固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功臣,以致在历史上留下难以洗刷的污点和骂名。